国庆节前筹备假期读书版块《盛筵》的稿子，竟蓦然想起儿时的一本名叫《渔钩阵》的小人书。

突然闯到眼前的画面，是敌人被打得落到水里，拼命逃窜的时候，撞上了我们布下的渔钩阵。那渔钩，与垂钓用的鱼钩大有不同，是用绳子串起的一排排锋利的钩子，纵横着暗藏水面以下，本来是用来捕捉过往的鱼们，坏蛋被钩上当然也插翅难逃。

20世纪70年代，济宁的小孩称小人书作画书。“画”与“人”一样，是儿化韵的。童年的每一天，除了正事儿，都少不了买画书、借画书和看画书的营生，比正事儿隆重、痴迷得多。

读了《渔钩阵》之后的整整50年里，再没见过那本画书。因为我们童年至少年的零钱，也最多能入手几本最喜欢的，只有个别小孩能有几十本，收藏百十本的家伙也是有的。

一本画书，不知要转借多少个小孩；一个小主人拿在手上的时候，也通常围着一圈小家伙，头抵着头，双手拄着膝盖，屁股是一致对外的，甚至有陌生的、路过的孩子加入这圆圈。

50年后想起《渔钩阵》，是在2023年9月23日。下午6点下班，没走人呢，手机就响了，书画家齐开义打来的。微山县为他的老师赵明程先生建了艺术馆，26日举行开馆典礼暨作品捐赠仪式。

开义兄是老友，1997年后，我们有5年一同参加政协会议。除了全体会议，又同在宣传文化组参加小组讨论，还可能在文化类的专题会中遇见，也还都是文史资料委员会委员，每年几次一同参加委员活动、文史工作会议。他的邀约不能推辞，但节前是媒体人最忙的时候，又不能贸然答应。

这样会让人家觉得“难请”，开义兄打过电话的半小时后，又发来电子版的邀请函。然后每天一个电话过来打问，这面子给足了，不决然地答应就是情何以堪了，却因为忙，忘记给人答复。突然想起邀请函是好几页，就翻出来看。

触目惊心，赵明程先生原是《渔钩阵》的作者。这本画书首版于1973年2月，同年7月第2次印刷，而印数竟是80万至140万册。那时候我们没有谁关心过版权页，有可能恍惚记得作者，而半个世纪再没见过，美好的记忆都还给童年了。

我注定买不了画书，虽然它只卖0.11元。我不是钱不够，是口袋比脸干净，脸和身上比所有的小伙伴干净，是他们妈妈心目中唯一干净和不攒私房钱的人。

我知道我做对了3件事，不让妈妈多洗和缝补扯坏的衣服，绝不乱花钱，除了是大家的好朋友也还是独立的我自己——他们的妈妈拎着笤帚，把他们堵在墙角，手敲脑门或手撕耳朵的时候，也会腾出那只手，指着我说“你看看人家，再看看你，看我今天不打死你。”

我小时候印象最深的，一个是坚强的小伙伴都没有被打死，一个是我被表扬和荣誉压得要死掉了，不痛却也不快乐，而他们的成长无与伦比地茁壮着。

《渔钩阵》早还给人家了，50年后盯着邀请函里的那3个字，一会儿感叹，一会儿发呆，惹得开义兄典礼前一天又打来电话，“怎么样，有时间没，能参加不？”

赵明程艺术馆是建在微山县文化中心的，壮观的石阶和宽阔的平台，礼仪花束夹道。那些花是忙前忙后的弟子和弟子的弟子及仰慕者摆上的，精致而典雅，氤氲着浓淡相宜的文人气息，没有一丝商业装潢的氛围。

现场最忙的应该是赵老师弟子褚滨了，既是嘉宾也负责联络地接、地导。我先直奔馆内，找我童年的《渔钩阵》去了。我们失散了50年，它一点没变，只隔了厚厚的、透明的玻璃，虽不可触摸，却有远近的灯仿若太阳或明月，把它在我心里照亮。

典礼在馆外大厅举行，热切的人们，在那个阴雨天仿佛点燃了微山湖畔的簇簇渔火，窗外仲秋的寒凉静静地翘望人们汇集的暖暖的潮流。

那里的暖流，在祝贺、祝福声里高涨，在赵明程老人简短而铿锵的演讲时澎湃到了顶峰。一位耄耋之年的艺术家，在嘉宾的仰视中站成一棵长青的树，抑或中国宣纸上优雅而坚忍的劲竹。看那深邃的眼眸，果敢而舒缓的手势，连缀着我们这支乐队的和声。

这是一场让我流连的展会，上午的一半是在《渔钩阵》和赵老其他画作的展位，另一半是在等候与赵老单独拍照，也是我在媒体的40个年头第一次等待合影。仪式的间隙遇上几位当地的学者、作家，第一位是在政协活动和艺术场馆时常遇见的文史专家杨建东。中场的时候，从未谋面的微山作协副主席种衍洋，带着初次见面的副主席鲁亚光、马晓璇，理事卜凡亚、种晓靖和马加强找到我，好一阵畅谈。

典礼后的第2天，鲁亚光发来了他创作的《桂枝香·赵明程艺术馆开馆》：

少年苦志，正岁月峥嵘，学而无止。

执教为文以道，画风张弛。

淡浓都是湖山胜，见真功、力透宣纸。

叹连环画，木刀年画，素描之美。

驻足看，鸿篇巨制，铁铸太行山，泣神惊鬼。

艺寄明程，灵动谨严鲜丽。

亲人住在渔家里，育培新秀长如是。

注倾心血，满天桃李，此情诚记。

这也代表着所有与会者的致敬与祝福吧，而在我们返程的车上，正当本次雅集嘉宾张言申、孙爱民、冯广鉴、段玉鹏、李振华、张涛、孙宜才、徐祥放、丰兴军、费秀旭、姜光炎依旧沉浸这场文化盛筵之时，齐开义收到微山县政协原主席马汉国的微信，叫停众人热议，朗声读道：“开义、华山俩老弟：赵明程老师，是个受同行和弟子尊重的老师，我也十分敬重他。原因……”大家收拢了畅叙，凝神听着。

原因之一，说到微山岛铁道遊击队纪念碑的设计。赵老师费尽心思设计好之后，又搞了雕塑大样，拿到县长办公会审定。原设计船帆有个洞，审定时去掉了。为此，《济宁日报》曾作过报道，而当地导游的解说词却说成是他人设计的。对此，赵老师装作不知。

原因之二，伏羲像、微子像的设计制作都是赵老师，但他分文未取。

原因之三，文化发展促进会成员的铜板画像，30多幅都是赵老师画的，也未取酬。

原因之四，20世纪90年代，有个名叫宋小双的人徒步全国。省政府通知省内各县给予接待并赠县景图，赵老师一夜之间用两米长的白布，画出了全县风景图。另外，为了宣传微山岛，赵老师画的全景图，以及微山湖风景图等等，凡政府需求的，他都义务劳动，加班加点。

微信中盛赞“赵老师桃李芬芳、弟子众多，为微山做了大量工作，功德无量”，并坦言这只是冰山一角，且未能参会深感遗憾，又嘱托开义“此信念给赵老师听”。

短暂的静默之后，在场人士无不慨叹而景仰。我们的车子已出微山，满载大湖侧畔之于那位老人德艺双馨的诗与远方。

①赵明程艺术馆外景平台

②赵明程在开馆典礼暨作品捐赠仪式上致辞

③馆内陈列的赵明程创作的连环画《渔钩阵》和《牧鸭姑娘》《水乡游击队》

④典礼之前的作家、书画家创作雅集

⑤张涛现场创作的《赏梅品茗图》（局部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