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乡临沂汤头有温泉，从小就知道，离我家不过几十里路。大爷理发，走街串巷多，到那里泡过温泉。少时的冬天，乡党洗澡的少。小伙伴们更是很少洗澡，面瓜一样的脸庞，脚后跟上的灰垢，像老树皮，说来没有人相信。

公社建了一个澡堂，各个村落里的人来洗澡，灰垢在水池子里能打脚面，这不是假话。小伙伴们怀念夏天里的时光，一条小河，从西边甩过来，围着小村绕半边，又从东边进入大水库。

发大水的时候，会看见大鱼，小伙伴们摸鱼，那是怎样的光景。冬天缺少澡堂，农家孩子一冬天难能洗一次澡。一个村里的同龄孩子们，冬天里会一起捉虱子，并不忌讳，像阿Q一样捉虱子玩，也是一种乐趣。

现在不洗澡的少见了，虱子几乎绝迹。但我常忆起四五十年前家乡的情景，每次泡温泉，我都会胡思乱想。

有一次在云南泡温泉，几个池子的温度不一样。云南人泡温泉文明，尽管男女同池，泳衣穿得端正，有几位喜欢洗温泉的先生，专门拉着未洗过温泉的小青年去泡温泉。青年人耐不住池子里的滚烫，一会儿就从池子里跑出来了。那些泡温泉老手，却能在池子里稳如泰山。

年轻时在工程队，一池子热水烫得无法下脚，掉了牙的老工人还嫌不够烫。我一向怕热，在云南泡温泉，看到小伙子不敢下池子，就想起自己的青年时代。

年轻人毕竟肉薄，对温度敏感。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将，皮老肉厚，能经受一番折腾。不知不觉，我也老了，有一次和几位青年去泡温泉，他们直喊热，我却觉得温度不够。人一老，活力就少了。突然想起年轻时代的感觉，真是岁月不饶人啊！

去国外某地泡露天温泉，天上飘着雪，竟然还有星星，池子里冒着热气。人在汤中，汤助人热力，天地之间生命的感觉，在这样的意境里，全然忘了自己是来泡澡的。

倘若童年，家乡就在温泉旁边，那该有多好。在雪夜里泡温泉，全身竟然觉不到冷，这是怎样的一种享受啊。地域造就人的享受，靠近温泉的人，倘若去掉地震和火山的忧虑，冬日里的生活，该是多么惬意啊。

有一次去海边泡温泉，头顶着巨石，旁边就是翻着浪花的海水。来泡澡的男人们，兴奋的眼神投向大海，全身赤裸着感受满池的滚烫。海风吹着头发，从池子里拔出身子，竟也觉不出透心的凉，就像别人温柔地拍打你一样。

我一连几天在这海浪旁边享受惬意，竟然不会感冒。那头发，一直是被海风吹拂的呀。我很奇怪，在这种悖谬的意境里，竟能保持天然的平衡，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啊。

一个个陌生的男子，裸着全身，看不出他们的身份，只能从身体的胖瘦高矮大约感受他们的健康状况。这地方的游客，知道与自然的相处之道，不着一丝衣衫，把身体交给温泉，尽情地享受滚汤和海风，所有的人都放弃了戒心。

我老了，期待温泉的热水为自己助力。在寒冷的冬天，去海边泡泡温泉吧。那来自地下的活力，能让你感受到自然的雄浑。

■李海波 摄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