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家在山村的好友王大粮,在老宅基地上重建了院落。
三间堂屋,两间南屋,一间大门楼子,都是红瓦起脊,院墙拉得整整齐齐。左邻右舍都跑来看,“这活干得好着来,当年的样貌又回来了,街也显得宽了。”
其实,这几年王大粮一直有这个想法,家人甚至亲朋邻居却都劝阻。
“这院子位置不太好,西边有大坑,交通又不行,别建了!”
“你又不在老家住,花钱建它干什么呀?”
王大粮也说不清为了什么,修葺老宅院的想法却从未停歇。
每次回老家看看,特别是春节回家贴对联,看到破烂不堪的门楼子,再看看邻居家整齐高大的瓦房,心里就不是个味。
走进空荡荡的院子,他就想起院子的创建人爷爷奶奶,想起院子里的欢歌笑语、忙碌穿梭。
爷爷是一名战士,当年服役于三纵八师二十三团某班。1947年参加泰安战役时负伤失去了听觉。后来复员回村,当过村干部,做过生意。爷爷为人公道,是非分明,又头脑灵活,打理过茶馆、馒头房等多桩生意。
家庭陆续添了人口,原来依山而建的石头房子实在憋屈,1963年就开始筹建这个院子。这里是生产队的一个场,摊晒、碾轧、堆放粮食,比较宽敞,就是边界不规整,鼓肚子凹腰。
为了建房,周边都用石块垒起来了,院墙从里边看只有一米左右,但从外边看却有两三米高。一万多块石头,都是老一辈的亲戚邻居帮忙从二里开外的南山上抬杠搬运来的。
堂屋用的石头,又请石匠千锤百錾打制成了“风摆柳”造型;屋顶用的瓦,是灰色的小块泥瓦。这种建制算是比较讲究的,爷爷是倾尽所有而为。后来,父亲成家的时候,又在院子里靠东墙盖了一间屋。王大粮兄弟三人都出生在这间屋里,后来大床上住不开了,就在屋当门打地铺。
王大粮深得爷爷的厚爱,生活困难的岁月里,重病中的爷爷有一小块冰糖也会留给他吃。有一次,还单独领着王大粮,去村里的合作社买了个月饼,那清香一直沉浸在他的味觉,直到现在他还对月饼偏爱有加。爷爷外出做生意,还给他买回过一只黑色的塑料乌龟,带滚轮和拉线,一提一放乌龟就往前爬。40多年过去了,这玩具完好如初。
奶奶对王大粮也满是喜欢,有点好吃的总是给他留着。有一年二月二炒了料豆,一直给上初中住校的他留着半碗。王大粮周末回家时,这料豆已经干透了,像是被爱包裹得严严实实。
这院落的创建者值得怀念,院子内外的故事也难以忘怀。
老院子西南角有两棵果树,一棵是枣树,一棵是杏树,两棵树下也是顽童们的幸福地。果树的北边有个芋头炕,是用来育苗的。每年冬季,父母挑一些个头大的芋头母子种在炕里,用塑料布盖上,四周用土压实。有一年下了雨夹雪,塑料布上积了不少水,三岁的王大粮,穿着连袜裤爬进塑料布上的水坑,还在上面打着嘭嘭玩呢。
堂屋的北邻有两个芋头井,三米左右深,每年初冬家里要将芋头藏进井里,以防冻坏。想吃的时候,父亲就拿一根麻绳,拴住他的腰送进井里,待把芋头装满筐子,再将他提出来。即使在寒冬季节,芋头井里还是挺暖和。
厨房墙外有个柴禾垛,有时堆着麦秸秆,有时堆着芋头秧子,也是小孩子们捉迷藏的好去处。一喊“开始找了哈”,藏在这里的就不再出声,听着对方的声音同步绕圈,转上三五圈都抓不到自己。
院外的街巷并不宽,几处低矮的大门旁,还伫立着偌大的榆树、槐树,这树下成了吃饭唠嗑的好地方。大家端来饭碗蹲坐着,菜都差不多,一碗白菜或萝卜条,用煎饼一卷,菜饭俱下。边吃边聊张家的长李家的短,谁家的庄稼长得怎么样。
小伙伴们三五成群,在路上玩打瓦、跳皮筋游戏,还时不时地爬个树,捅个蚂蜂窝。一到冬天下过大雪,街上便泥泞不堪,白天化冻,晚上结冰。无论是草屋还是瓦房,屋檐下总是挂着长长的冰溜子,有的七八十厘米。小伙伴们找来杆子打下来,抓在手里很好玩,还有的当冰棍来吃。
后来生活好了,勤俭持家的父母1984年在村南又盖了一处院落。再后来,兄弟三人陆续成家。2000年,王大粮结婚当年就在媳妇支持下把父母接进了城里。老院落变得孤单了,年久失修的院墙,常在雨水浸泡冲刷后坍塌。就这样,倒了就垒,垒了又倒,越来越没有看相了。堂屋的顶也漏水,成了危房,不得不拆了,整个院落一片荒芜。
想起老院子内外的事,再看看破旧的院落,王大粮心中的念想就会坚定一分,那就是把修葺院落的想法变成现实。
想好了,家人也同意了,说干就干。王大粮一边申报手续,一边委托同学物色建筑队。他挨家挨户地给邻居打了个招呼,如果施工脏乱,恳请谅解。然后伐树,接水电。
建筑队伍随即拆除旧墙,放线定位,打基础,有条不紊。按照王大粮的想法,门楼和房子都盖成老式起脊的,尽量把原来的石头和小灰瓦都用上。不仅是为了节约,更是为了纪念,为了传承。
建筑师傅心领神会,特意把那一堆瓦片摆出造型,垒砌在院墙顶端,既古朴厚重,还美观大方,别有一番情致。
天公作美,施工期间偶尔夜间下点小雨,白天便是晴朗。建筑队不仅干得好,而且仅用了十几天,赶在天冷之前全部竣工。
等过了年开春,王大粮打算再种几棵枣树、杏树,尽量还原当年院落的风貌。
一处老院落,是三代人的歇息之地,更是精神家园。如今的宅院里,还是那瓦房,还是那道墙,只是更坚固、更美观,洋溢着对亲情的眷恋和对故土的挂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