理发店会在过年前一周涨价，这是众所周知的公理。因此烫、染、卷这样的大工程要早点计划，以免因过年又排队又要多花钱。

好在我家楼下开了20年理发店的大哥是个实在人，一个月前就催促我说：“你不是想烫个卷发？趁着现在人少又便宜，我给你搞一个时髦的卷。”

春节是万象更新的节日，我们总喜欢给它配个时髦的新发型，与精心准备的新衣服、新鞋子、新对联相呼应。

男士有锡纸烫、剪寸头、三七分、大背头，女士有羊毛卷、齐刘海、公主切、大波浪……店内的发型手册上标得明明白白，大哥的手艺也没的说，总能根据脸型微调细节，令镜子中的模样焕然一新。

今年虽然收到了店主大哥的邀约，但一直没能成行。等我赶到，理发店里的各把交椅，早被人占据了。

左一的阿婆每隔几个月要染一次头发，助理正在给她上色。她捧着手机嘟囔：“染得黄一点，我这个年纪，头发哪能乌漆麻黑，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是染的吗？”说话间，有熟人从窗外掠过，她立刻侧头看向另一边，生怕被人看见。

右一的小朋友在剪短发，他捂着头，不许大哥剪短。大哥低头耐心地哄说：“板寸头我也能给你剪个最帅的。”右二是他的母亲，正烫着发呢，闻言从镜子里瞪他一眼，小男孩不情不愿地放下手，噘着嘴，一双眼睛闪闪的，似乎含泪。

我倒是想上去安慰一番，毕竟此刻的他与小时候的我重叠。初中时我要留及腰长发，老师不许。于是我拿着考试用的直尺找到理发大哥，哭着和他说，只能剪5厘米。大哥哑然失笑，最后还是顾及我的心情，从地上捡了两根头发，量给我看，5厘米还差2毫米。

那次，大哥超常发挥，把我的头发理出层次，还修了一个尚未普及的空气刘海。我心里感激，向母亲极力推荐这家理发店。从此，我和母亲的新年发型，都是大哥的手艺——大哥那时还称不上大哥，是风华正茂的小哥，染着粉色的头发，笑得挺憨。

左二坐着一位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子，已经做好了，是简约的黑长直。我之前见过她，一头可爱的羊毛卷。低头看我的头发，黑长直。等下，我要做成羊毛卷。一时觉得有趣，她之所向，我已厌烦；我之心爱，她已看倦，就好像旅游是去别人待厌了的地方惊艳一把，理头发，也是。

即便如此，也挡不住旺盛的、想奔赴新年的那颗心。

等我洗好头，刚好轮到我了。大哥拎起我的头发，仔细研究了一下发质，和我说要上最长、最细的卷发杠子。我迷茫地点头。一个小时后，我头上全是五颜六色的卷发杠子，尾端连接着机器，热气腾腾地改变我头发的走向。

我忍不住想，卷发完成的我，会变成什么样子。当然不会因此颜值大爆发，但人们一眼就能看出我的变化。

时间是悠长而温暖的河流，于我们小城市朝九晚五的人而言。看多了静谧的风景，总有那么一两个时刻，想要变成坠进水面的石子，成全心里的一点小涟漪。

在年尾与年头的关节点，可以把新期待、新故事放心地交托给时间，新年从不辜负生长与更迭。时光在理发店外悄然站立，仁爱地看着里面闹哄哄的一切。

“好了。”大哥拍了拍我的肩，示意我看镜子。

镜子里，我的头发以之前从未有过的姿态，蜷在颊边。修剪下来的黑发散落一地，是等待更新的旧年……

■心飞扬 摄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