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6年前的事了,情景已变得模糊,但油条黄里透红的样子,令人垂涎的清香,再次见到油条时的酸楚,都让我感慨万千。
11岁时正上小学,放了寒假,到了腊月二十七,上高中的三哥撺掇我:明天是沂水大集,那里是县城,净山区,种菜难,价格高,是卖菜的好地方。咱不能光花钱、光吃饭,得为家里干点啥。明天去卖菜吧,多卖了钱买油条吃。
我一听就来了精神,满口应承下来。油条,我见过,也闻过,还真没吃过。我快步奔向小三家,借他的新球鞋。小三是我最好的朋友,借球鞋没问题。不过,这球鞋也是来之不易,是他大姐定亲时买的,算是姐夫的见面礼。这小三也真抠,拿到新球鞋一年多,试过无数遍,硬是没出过家门,看来这回要破例了。
我一试新球鞋,刚刚好。幸亏小三的大姐知道他是个守财奴,肯定不舍得穿,就买大了一个号码,备了几双鞋垫,要不这新鞋早就成了旧鞋或废鞋了。一看这架势,小三一咬牙:豁出去了,不过这沂水集我听说过,80里路呢,全是石头,还是上坡,你悠着点,可别把新鞋磨坏了!我满口答应,千恩万谢。
冬天夜长,农村夜更长,睡觉也早,毕竟灯油也贵。按照三哥的吩咐,我吃过晚饭,刚擦黑就睡了。正迷迷糊糊的,听得窗外一阵响动,原来父母、三哥已装好车,准备停当,只等我吃饭赶路。
我一骨碌爬起来,穿戴齐整,蹬上新鞋,快速吃饭,接过拉绳套上右肩,给父母扮个鬼脸,踏上了遥远征程。
出来村子,一片漆黑,只听脚下沙沙的响,偶有几声狗叫。这寂静的夜,没觉得怕,倒平添了几分神秘。三哥驾稳车,我拉紧绳,也是初生牛犊不怕坡,一会儿的工夫竟超过了好几辆车。
约莫过了3个小时,就到了三瞪眼。向远处一看,黑黝黝的,啥都看不清,隐隐约约觉得近处已停了几辆车子,这些都是单人驾车,大约4人一组。有在坡顶看车的,有拉车的,有驾车的,还有在坡底等车的。
上得坡来,我不禁佩服三哥的智慧。哥俩一推一拉,虽然弓腰弯背,艰难前行,但一步是一步,步步向前去,省去了来回折腾。后来知道,三哥为赶这个集,请教了大哥、二哥等多个老把式,做足了功课。
过了三瞪眼,依旧上坡,但这坡缓了许多,单人驾车已可以前行。三哥提醒我,你悠着点,路还远着哪。我看向三哥,抬脚亮亮新鞋,绷紧了拉绳,一路向前。
人精神,天作美,脚也出路。到达沂水大集,太阳暖融融的,供销社刚好开门营业,门口写着:早上8:00—晚上9:00。三哥露出灿烂的笑,我们是远道而来的第一家淘金者,上好摊位任意选。
三哥选定一个朝阳、避风,能留住行人的摊位,拉开架式,开始迎客。县城毕竟是县城,在这钱多菜少的地方,价格高、销量大、挑剔少,山药、土豆这些细菜,竟比我家附近的大集高出三五分钱,香菜都翻番了。
三哥往狠里要价,有的不还价,即使还价也只是象征性的。
小兄弟,你这香菜高了点,能不能降一点。
大姐,您看这香菜,连一个黄叶都没有,新鲜着呢,菜新鲜年也喜庆。
这小兄弟,菜不孬,嘴也甜,图个喜庆,称上6斤。还有,另外几种菜都要六斤。
我哥俩一听,这是碰上了大客户,照顾咱生意,连忙道谢,高秤回报。
10点多钟,我们村的几个壮劳力陆续赶到,摆开摊位,开始叫卖,而我家正在收摊。事实上,县城的节奏快不少,挣工资买菜的已经下集,买完菜上班了,8点的价格与10点的价格已大不相同。
我家的摊位让给了三哥的同学,我帮忙卸车,打个下手。趁这间隙,三哥备好了早餐:4根油条、两个馒头、4个煎饼,1瓶烧咸菜,这早餐够丰盛了!而事实上,三哥只是借了卖油条的餐桌,除了油条,都是从家里带来的。三哥让我先吃,他帮同学守下摊。
我的肚子早就咕咕直叫,顾不上多想,狼吞虎咽起来。一根油条、一个馒头、一个煎饼,风卷残云般下肚,吃饱的感觉真好。
心心念念的油条,确实好吃。香香的,滑滑的,甜甜的,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。我是先吃了馒头、煎饼,最后吃的油条,还是意犹未尽,转眼就没了。要是放开吃,恐怕得吃十根八根。
不能再吃了,父母那里,小三那里,都得有个交代,还有三哥,他出力大,得多吃点。其他人,真顾不上了。
推重车上坡,是出大力的活,陆续赶到市场的人,需要吃东西补充体力。三哥是个热心肠,他认识的人都要帮一把,老半天才回到餐桌。看我只吃了一根油条,劝我再吃一点,我实话实说,三哥笑而不语。
三哥吃饭的工夫,让我帮一下本村的二叔。他夜里11点出发,4个人结伴同行,一夜马不停蹄,结果还是上午10点多才到,好价钱没赶上,只是不停地夸赞我哥俩不简单,得多卖一半的钱。
大约11点,我们踏上了返乡的征程。抬脚一路下坡,好不快活。拉车不用了,我想推一下车,让三哥休息一会儿,无奈力道不够,留不住车,只好作罢。最后是三哥推着我,一直到三瞪眼。
天刚黑下来,我们已经顺利到家。在家等着的,除了家人,还有小三一家。看看这个时间,看看我和三哥的表情,满屋子的人喜出望外。
没等我炫耀礼品,三哥已经卸完车。当母亲打开盛食品的包袱时,我惊呆了:是那3根熟悉的油条!哪根有弯儿,哪根几个气泡,哪根几个麻点,我都数了无数遍,再过些时日也忘不了。
我愣愣地站在那里,泪水在眼圈里打转——还是三哥对母亲耳语了几句,让大家回屋等待吃饭,算是解了僵局。
那天晚上,除了炒白菜、炖萝卜,还有一个想都不敢想的大菜:油条银耳拌蒜泥!那金黄的油条,雪白的银耳,辛辣的蒜泥,别有风味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