细雪纷飞中,春节假期将过时,儿即返校。拉杆箱轮在薄雪上碾出两道平行的痕迹,蜿蜒着消失在路的尽头。母亲仍站在窗前,望着那两道细痕渐被新雪覆盖,直望到望不见外孙的身形。
又一次启程,又一次离别,亲人的思念再次被那条游走的印迹牵扯至远,无限延长。
母亲30多岁时,一次工伤涂改了命运,脑组织受损形成的肿瘤压迫了语言、听觉、视觉、运动等中枢,使得她讲不畅、听不清、辨不明、走不稳,外面光怪陆离的世界,渐渐远离她的朝气蓬勃、神采奕奕,她只能在家中几扇窗前徘徊。
收音机和几盆花草成了她最好的陪伴。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从阳台到卧室,从卧室到阳台,是她日常的、永远的活动空间。从那几方窗口,她感受着人间万象、世事悲喜。
自母亲搬来与我们同住,每日清晨,她都会守在窗前目送我们出门。阳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回首望去,满满的都是母亲在窗前挥手的身影,直到我们转过街角,那身影便定格在悠长的时光。
这一挥手,便是绵延20年。如今儿子远赴他乡求学,他乡逐渐当成了故乡。母亲便守在窗前,清晨目送我上班,傍晚遥盼我归家。我每每凝眸望,窗边的身影便如夏日之清凉,冬日之暖阳,那一道身影,成为我心中最温暖且最珍贵的热望。那一方窗口,是我心中最向往的地方。
前些年,步履蹒跚的母亲被搀扶着,还能见一见桂林的奇山秀水,听一听鼓浪屿的碧波声浪。现在,我们还能赏一赏秦淮河的斑斓夜色,嗅一嗅富春江的怡人桂香,她却只能依赖轮椅,用更加模糊的双眼感知这锦绣的人间。她已年近八旬,脑肿瘤、冠心病、慢阻肺接踵而至。她更多的时间倚靠窗台,长久地守望着外面的世界。
家中南向的窗户正对二环桥,每日桥上车水马龙。一片繁杂中,母亲常伫立窗前,看楼下花开花谢,望庭外云卷云舒。窗外的世界在变,窗内的守望却从未改变。一扇窗,将人间万般变迁尽收眼前。世间有多少儿女见山见水见世界,而年迈的父母,只有这方寸之间的窗,将思念化作目光,穿越湖海山川。
虽知人生中纵有千般不舍,也还要面对离别,有时那一别,却只能相期邈云汉。几多夜晚,我守在窗边,呆呆凝望苍穹,在浩瀚宇宙中寻找着父亲到底是化作了哪一颗星?心中不停地飘过那首歌:
“风经过告诉我,说你很想我。炊烟袅袅地升,你独自凭栏等。你曾经陪着我,夕阳慢慢落。朦胧的绿皮车,已缓缓离开我。风经过告诉我,说你很爱我。摇篮中梦醒了,年轻的你笑着,哼着歌牵着我,怎么变老了。偷走你青春的,不是岁月是我……”
窗,承载着太多。它见证着游子的远行,也守候着归人的脚步;它目送着离别的背影,也迎接着喜悦的重逢;它凝视着生命的远去,也寄托着思念的永恒。
一扇扇窗,隔开了两个世界,却永远隔不断血脉相连的亲情。
一扇扇窗,承载了几多相思与期盼,又缠绕了几多怀念与梦萦。
■毛毛 摄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