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天是从一声蝉鸣开始的。起初只是零星几声,怯怯地试探着,像刚学会说话的孩子。但很快,它们便肆无忌惮地占领了整个午后,声浪如瀑,从树冠倾泻而下,淹没了街道、院落和人的耳朵。
蝉的一生,大半在黑暗的泥土里蛰伏,却选在最炽烈的季节破土而出,用尽全力嘶喊,只把生命唱成一首短促而热烈的歌。
坐在树荫下,听它们不知疲倦地鸣叫,忽然觉得,夏天就该是这样——不管不顾,倾尽所有。
夏天是树梢上摇晃的太阳,是老井边沁凉的西瓜,是雷雨过后泥土的呼吸。所有酣畅淋漓的夏天,是荷叶上滚动的银珠,是晚霞里翻涌的火烧云,是蛙声震碎月光的喧闹。
没有谁比夏天更懂得如何将生命燃至沸点,它把阳光揉碎成金箔,撒在每一片舒展的叶子上;将晚风酿成梅子酒,灌进每个晚归人的喉咙里。
在夏天,我合上了厚重的书本,任蝉鸣在书页间游走。除了植物拔节的脆响,除了暴雨敲打瓦片的鼓点,好像所有文字都成了多余的注脚。我给墨水瓶系上凉席织就的封印,让诗句在潮湿的空气里自然发酵。
夏风炽烈,我解开了晾衣绳的桎梏,任由被单像旗帜在风里翻卷。即使是墙角疯长的狗尾草,我也愿借它一缕穿堂而过的风,让它在热浪里跳起旋转的舞。
每个午后,我都被穿堂风掀起的窗帘惊醒,被葡萄架下斑驳的光影蛊惑。每一声撕破云层的蝉鸣都是突如其来的老朋友,每一阵掠过稻田的热风都是横冲直撞的顽童。它们不由分说地闯入我的生活,带着夏天独有的霸道与温柔。
我忙着追逐每一朵突然绽放的夜来香,也忙着遗忘每一滴咸涩的汗水。我忙着把冰镇西瓜的甜意分享给路过的蜻蜓,也忙着把暴雨前闷热的躁动埋进潮湿的泥土。
我以为夏天也和我一样,热得焦灼又畅快,忙得热烈又迷茫;我以为夏天也和我一样,在发烫的柏油路上奔跑,在摇晃的竹椅上打盹。
后来我终于知道,夏天哪儿也没去,就在每一声蝉鸣里告白。它用嘶哑的嗓音唱诵着生命的热烈,用不知疲倦的节奏丈量着时光的厚度。那些此起彼伏的鸣叫,不是喧闹,而是千万生灵对这个季节最虔诚的告白。
容我以一棵向日葵的姿态,伫立在它经过的每一寸土地,以炽热和赤诚为它摇旗呐喊。让我把影子拉长,铺成迎接它的金毯;让我把花瓣张开,盛满阳光酿成的蜜糖。或许只有这样,才能不负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夏日之约,不负这一段燃烧与盛放交织的时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