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为一个地道的吃货,吃东西不代表饿了,而是嘴巴寂寞了,一切下箸之物都是垂涎欲滴的美味。倘若走遍家乡大街小巷,探寻各类人群,就能轻而易举地发现,最撩拨味蕾的不是什么鱼翅燕窝,也不是什么汤汤水水。卤菜才是水乡儿女的最爱,几天不吃就想得慌。
过去,卤菜不是想吃就能吃的,只有到了年底,热热闹闹杀完年猪,忙着准备大年三十团年宴,卤菜方能闪亮登场。彼时,孩童过年差不多有四大喜,买新衣服、放鞭炮、收压岁钱、开卤锅。其中,尤以开卤锅最值得回味。摸着长年缺荤少油的肚子,一听到父母商议着开卤锅,整个人就无法淡定了。即便平时懒得出奇,也跟在父母后头屁颠屁颠地忙碌起来。
开卤锅少不了调料和食材。调料简单,酱油、生姜、盐,以及桂皮、八角、花椒、干辣椒、草果、香叶等,这些都能在村头的小卖部买到。食材也不复杂,主角当然是浑身是宝的“二师兄”,猪耳朵、猪尾巴、猪肠子、猪肚子、猪拱嘴、猪舌头等等。只见母亲把它们切成不大不小的块或段,提前腌制在大盆里,使之更加入味。然后,差使父亲带着我赶一趟集镇,再买一些其他食材,好一同下锅。
除了猪肉以外,同样适合卤制的食材太多,要依家庭开销而定。起初,标配是豆皮、海带、藕,后来又附加鸡、鸡蛋、鸡爪,再后来又附加牛肉、牛肚、牛筋,再再后来,想吃什么就卤什么。在卤菜这个大家庭里,没有亲疏贵贱,只有酱香浓郁,回味悠长。
所有的食材准备好了,奶奶将大铁锅洗净,点火加柴,倒水烧开。母亲则大展身手,将生姜切片,把调料用纱布包好,然后会同酱油放入锅中。放入食材的先后顺序也有讲究,肉制品结实难卤,得先行放入,等用筷子轻轻一插就能穿透,再放入其他易卤易熟的豆制品和其他。
开卤锅的时候,整个厨房香气四溢,左邻右舍老远都能闻到。就这样,铁锅里咕咚咕咚地冒着泡泡,奶奶和母亲在灶门口爽朗地谈笑着,收获着劳作的喜悦。我像猴子跳圈一般,紧盯着锅里的美食,涎水直流而浑然不觉,不断催促着母亲用筷子插试,巴望着美味早点到碗里来。母亲假装呵斥,说你真是一个好吃佬,什么时候才懂卡事哟,但在美味出锅之前,总不忘先切一点给我尝鲜。我总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,吃完了还死皮赖脸地继续讨要。
等所有的食材都卤制完了,母亲把它们盛入不同的筲箕里。这些卤货冒着热气,吐着香气,红亮爽口,让人不忍移步。至于卤水,母亲也是用盆子装起来,等着再回卤。因为,除了大年三十团年之外,这些卤货还要派上大用场,接年客还指望着它们呢。
在我的老家,接年客曾有十碗十碟之说。上午一餐,除了馒头、糍粑、面条以外,主打菜就是十个碟子菜,有卤鸡蛋、卤海带、卤豆皮、卤顺风(猪耳朵)、卤赚头(猪舌头)、卤肥肉、卤瘦肉、卤扣肉,外加几碟花生米、洋姜等。可以想象,假如没有卤菜,年客都无法请,亲情友情都会黯然失色。
有了卤菜,忙碌一年的人们在欢度节日的时候,变得简单而隆重,什么都是现成的,只需装在蒸笼里热一下,然后撒点葱花,香喷喷热腾腾的美味即可上桌。而且,有个细节,像卤赚头只是看菜,不把年客请完,这道是菜是不能吃的,毕竟猪舌头就那么短短一截,如果一扫而空,主人就拿不出招待客人的硬菜了。
那时没有冰箱,即便寒冬腊月,母亲也会将吃剩的卤菜放在卤水里再过一遍,保持味道的鲜美。虽然卤菜的历史非常久远,据说在先秦时期就有“生渍牛肉”,所谓的“以醢若醯”就是卤菜的方式。可不管烹饪技法如何,卤菜都是在竭力用一种体面的方式,让年味更浓亲情更浓,表达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。
十碗十碟之所以退出了历史的舞台,卤菜之所以不再是餐桌上的硬菜,说到底是腰包鼓起来了,再不缺衣少食了。而卤菜还是在味蕾中驻扎下来,就像故友重逢一样不请自来。
当白天的喧嚣和繁华渐次退去,宵夜摊上总少不了卤菜。三五好友,随便来点卤鸡爪、卤鸭爪、卤甲鱼、卤鲫鱼,一边啃一边喝,酣畅淋漓,快意无比。不管走到哪里,卤菜,是菜,也是生活,永远那么醇美、浓香、回味无穷。
■毛毛 摄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