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3年03月05日
第04版:

老马,被误会的活雷锋

布坤明

对越自卫还击作战四十周年前夕,两位六十多岁的中年男女再一次来到云南,他们是专程由四川赶来,为在作战中牺牲的弟弟伍绍清扫墓的。跟以往一样,烈士伍绍清的战友老马全程接待和陪同。

如果不是四十年多前的那次战斗,老马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伍绍清这么个人。

1979年2月20日上午,出境作战的某部高炮营三连炮阵地上,一阵激烈的枪声打破了寂静。正在执行搜索任务的三连战士,与隐藏在山坡芦苇丛中的残敌发生了交火。年轻的营部卫生员小马,奉命和医助一道前去抢救伤员。

救护组赶到时,战斗已经结束。小马发现一名战士俯趴在地上,头部在流血。他快步趋近,准备实施救护,仔细一看,是一年前从云南省弥勒县竹园镇一起当兵的同乡施维德。子弹击中了他的头部,已经没有了呼吸,小马赶紧把他背负到山下的救护所。

这时,另一名牺牲者也被担架运送下来。小马从战友们口中得知,他叫伍绍清,是三连当年入伍的四川金堂籍战士。从此,小马在心里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。

作为第一时间零距离抢救伤员、运送牺牲者的战地卫生员,小马亲眼目睹了战争的残酷和生命的脆弱,总觉得幸存下来的自己,肩负着一种义不容辞的使命与责任,应该也必须为牺牲者及其家人做点什么。

1983年,小马退伍分配到一家国营企业。返乡后的第一件事,就是去看望施维德的父母,动情地对他们说,维德牺牲了,我活着回来了,从今往后,我就是你们的儿子。从此,他成了烈士父母家中的常客,逢年过节,相约同乡战友,带上礼品上门慰问。

后来,小马辞职自主创业,先从老本行做起,几经周折,转行在昆明开设了米线连锁店,数年打拼,渐入佳境,小马也变成了老马。

有了经济实力,从2001年起,每到清明,老马都出资牵头竹园镇上原某部直属队的退役老兵和施维德的家人,驱车几十公里赴安葬着施维德、伍绍清的蒙自烈士陵园扫墓。

祭奠中,细心的老马发现,大多数烈士墓碑前都有鲜花或祭奠的痕迹,唯独伍绍清的墓碑前光秃秃的。老马心里一震,难道他的家人没有来过?这么多年,怎么可能不来呢?只剩下一个答案:他们还不知道亲人的安葬地。

老马的心情像灌了铅似的沉重。这些年来,烈士的家人是怎么寄托哀思的?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,刚成人就牺牲在战场上……设身处地,将心比心,老马更能体会和理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和无尽的思念。他暗暗发誓,一定要找到烈士的家人。

告别军营多年,原高炮营因精简整编,已不复存在。老马无法找到伍绍清当时的同乡,除了烈士的籍贯外,没有任何线索,只得从零起步。

老马先将有关信息提供给在成都当兵的侄儿,委托他帮忙,找了一段时间,没有结果。他又分别给金堂县人武部、民政局打电话,因时间久远,对方也不清楚。一时陷于僵局,有的战友劝他,事情做到这一步,你也算尽到责任了,你可以把情况反映给当地政府有关部门。可老马知道,这样一来,又不知该等到什么时候,他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了。

正当老马一筹莫展的时候,有人建议他利用网络寻找。在儿子和儿媳的帮助下,老马学会了使用电脑,他在网络平台上多次输入:“伍绍清烈士,四川金堂县人,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作战中牺牲,寻找他的家属”。不久,终于在网上看到了伍绍清大哥的家庭地址,美中不足的是没有联系电话。

老马设法找到转业到成都的原高炮营副教导员求助,2012年7月,这位战友广泛发动自己的人脉,辗转反复,通过儿子的朋友,找到了伍家大哥的手机号。老马高兴极了,随即给伍大哥打电话,号码没错,人也找对了,不料对方得到弟弟的消息后,却没有一点激动和惊喜,只说了几句就挂了。

怎么会这样?老马想,一定是哪儿出了问题。也难怪,事先缺乏适当的铺垫和过渡,电话打得有些唐突。他没有气馁,频频向伍大哥发送信息,以当事人的身份详细讲述了伍绍清牺牲的经过,战地救护的过程和烈士的安葬地。经过半年多持续不断的真诚沟通,老马终于打消了伍大哥的疑虑。

老马适时向伍绍清的家人发出了到云南扫墓的邀请,并很快得到了响应。具体时间商定后,老马想,烈士的家人这么多年第一次来扫墓,不能只是简单地导引和提供方便,除了热情周到,还应庄严隆重,要让他们充分感受到作为烈士亲属的荣耀与尊严。他向当年的营首长汇报,并征求老战友们的意见后,做了精心的准备,并独自承担了因此而产生的各种费用。

2013年3月13日上午,伍绍清的大哥、姐姐和弟弟,如约乘火车从成都赶到昆明。老马和营首长及老战友们,举着“迎接外省烈士亲属赴南疆扫墓”的横幅,到火车站迎接。烈士亲属在老马开的饭店用过午餐后,下午赶到弥勒。烈士的战友们在下榻酒店举行了隆重的仪式,大门前悬挂着“热烈欢迎烈士亲属赴南疆扫墓”的横幅,三十多名战友身着65式军装列队欢迎。

第二天,烈士的战友们在悬挂着伍绍清、施维德两位烈士黑白照片的弥勒广场,向烈士亲属敬献鲜花。15日,老马和当年的营首长专程陪同伍家亲属,到蒙自烈士陵园为伍绍清扫墓。遗憾的是,伍家父母都已过世,老人直到临终都不知道牺牲的儿子葬在何处,未能亲眼看看儿子的墓地。现在,可以告慰九泉之下的双亲了。

伍大哥握着老马的手格外激动,正是这个远隔千里的陌生人,多年来不畏艰辛,费尽周折找到了他们,陪同纪念、扫墓并安排了隆重的接待和周到的服务……谈起当年挂电话的事,他感慨万端。

原来,时隔多年突然接到这样的电话,又不是政府部门打来的,伍大哥感到非常意外和不可思议,况且也听不懂老马浓重的云南口音。按照一般的逻辑和生活经验,不论从哪方面看,这都太像一个骗局了。

三十多年了,非亲非故,谁会这么锲而不舍、满腔热忱、竭尽全力地找寻?除非是遇上了活雷锋,他认定打电话的人是骗子。令他没想到的是,自己果真遇上了一个活雷锋。

从那以后,伍家人每次到云南扫墓,从接送到食宿、祭奠,都是老马安排并全程陪同,伍家人早已把老马当成了至亲。伍大哥说,我们在前线失去了一个亲兄弟,在云南又得到了一个好兄弟。■苗青 摄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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