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还没过完，节气才到小满呢，杏花嫂家的杏子就熟了。绿油油的叶子间缀满了黄灿灿的杏子，伸出院墙外的一枝已被熟透了的杏子压弯了，路过的人儿抬手就能摘下几颗来。甜甜绵绵的杏香味就漫过了院子，在胡同里袅袅娜娜地飘。

院子是废弃了的老院子，堂屋顶上的水泥瓦风吹日晒的，已碎裂了好多片。瓦块下面的苇把子也就浸了雨，塌陷了几大片。梧桐木的屋门板，早已是油漆斑驳，靠近门框的地方更是被老鼠噬咬出了两处碗大的窟窿来，倒成了野猫出入的好门路。

俗话说“老屋住人百年不倒，新房无人十年必塌”,自从五年前公公过世，婆婆搬去了杏花嫂子家，老屋就没人再住了。虽然杏花嫂两口子也不时地来看看，可老屋还是渐渐地坍塌了。又没有谁愿意来住了，杏花嫂两口子也就懒得花钱再拾掇。

院子却是好院子，原来的土夯院墙和配房，黄麦草的房顶沤烂了后，就连碎草烂土的垫在了院子里，重新砌了大门和院墙。这几年丈夫一直在外地打工干装修，儿子也在城里结婚买了房，家里的菜园、承包地，多半就栽了速生的白杨树，只留了几分岭地种点花生和西瓜红地瓜，收秋了自家和孩子们吃。这块长二十多米、宽十七八米的空院子，倒成了种菜、栽果树的好地儿。

杏花嫂先是在靠南墙的地方栽了架巨峰大葡萄，又在东墙边栽了十几棵银杏树，西墙内一大片的地儿都种菜，辣椒、豆角、小油菜，菠菜、萝卜、大白菜，跟着节气变换着种，自家省下了买菜的钱，还能东家奶奶、西家大娘的去送人。

一条通向堂屋的砖砌路，就成了西边菜园和东边树林的分界线。镢锨耙铲的放屋里，葡萄架下就是抽水井，杏花嫂有事没事的就在老院子里忙，收了这菜种那菜，累了就坐在堂屋门口，看着满院绿油油的青菜晒太阳。

杏花嫂本来就喜欢花儿朵儿的，有些青菜的花儿并不艳，有些甚至不开花，可杏花嫂并不太在意这些。看这满院子的果树青菜，看着它们能长高的就可着劲儿地往高了长，会爬墙的就伸长了蔓儿往砖缝里钻；你愉悦地开你的花儿，我静静地长我的叶子，都长在一个院子里，享受着一样的风雨阳光，你看着我，我陪着你，不也挺好吗？

春天里，看着两棵杏树你争我抢似地忙着开花儿，杏花就想起娘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杏树。爹说过，给她取名叫杏花，是因为院子里的那棵大杏树，头天晚上还是满枝头的花骨嘟，哪知道随着她黎明出生后的第一声啼哭，爹推门去院子里打水时，满院子里竟弥漫着甜绵的香，不经意地抬头向上望，满树的杏花一夜之间竟都全开了，在晨光里朦朦胧胧地白。

也不知是她的第一声啼哭叫醒了这杏花，还是她就是这杏树上的一朵花，反正天明后看着暖暖的阳光映照着的那一树粉嘟嘟的艳艳的杏花，爹就朝堂屋里喊了句：“闺女就叫杏花吧！”

娘家院子里的老杏树早就在几年前翻盖新房时刨掉了，可杏花嫂还是依旧喜欢杏树和杏花。婆婆这院子里的杏树有两棵，堂屋门西的那一棵，是杏花嫂刚嫁过来那年的夏天里，在南岭上的花生地里给花生垄锄草时，从花生棵里移来的，毁了一棵花生呢！

这杏树苗放着那些空地儿的不愿去，却凑热闹似地从一棵花生的根蔓里钻出来，就跟这棵花生的枝叶你挤我挨地往上长，慢慢地就蹿出了半尺高，在初夏的微风里趾高气扬地摇摆着，向满地的花生枝叶炫耀着。

好在花生棵枝们并不理会，自顾开了黄灿灿的小花儿，招蜂引蝶地快乐着，却不想就被杏花嫂看见了，看见了也没当野草似的拔了朝地头上扔，还宝贝似的移栽到了院子里。

门东的那一棵，是一年后杏花嫂从镇街的集市上花了5块钱，跟一棵石榴树一块买来的。石榴树栽到了东边的木窗下，杏子树就栽在了石榴树的西边儿。只是不知道，是不是一左一右的两棵杏子树离堂屋门台太近了，还是这两棵杏子树太友好，竟你情我愿伸着枝条儿亲近，遮挡了门台也不管。

杏花嫂修剪了几次，稍高些的枝条儿一个夏天又都牵起了手，弄得杏花嫂每次进屋拿农具，都得拂开枝条小心地走。可看着两棵杏树亲密的样子，还有春天时你向我递来了一枝花，我把花开在了你怀里的样子，杏花嫂就再也舍不得招惹它们啦。

现在，豆角刚刚开出紫蛾子般的小花儿，丝瓜藤上吊挂着的毛茸茸的嫩丝瓜，还没伸展开身子往长了长，北屋木窗下的一畦麦子才开始灌浆呢！两棵杏树上的杏子就等不迭地、争先恐后似的熟透了。

“真是急杏子！”杏花嫂随手拾起熟落到地上的一颗大黄杏，捧在手心里，边嗅着边对着满树的杏子说，“急杏子好！媳妇正怀着二胎呢！一会儿赶紧给儿子打电话，不，儿子一直在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忙活事呢，忙得连清明放假都没歇，还是自己摘了挑好送过去，好让孙女、儿子儿媳妇吃个够！”

■苗青 摄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