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4年03月24日
第04版:

瓷想

刘万祥

面前摆着一个瓷瓶。深黛色的瓶身,颈部细长,磨砂般粗砺的质感,伸出的瓶口是泥质喇叭花,吟唱泥土乐章。流畅的弧度像鲸的背鳍,盈盈着温润厚重的光泽。瓶中零星插着几朵透明轻浅的白色干花,带着夏日风物的余味。

瓷传千年,纵贯古今;生生不息,弦歌不缀。练泥,拉坯,柔软的黏质土块不断被拉扯、屈伸、塑形。锐的刃,利的刀,飞速旋转,干净利落,落下尘泥,削出瓶身。再铺陈彩釉,缀上金粉,九秋风露铺平晕染,千峰翠色如画卷展开。渐渐的,便有了瓷的模样。瓷啊,是大地的孩子,是泥土的儿女,在火焰中涅槃,才修得端正雅致的形神。

“瓷”单是念出来就很美好,是历史留下的别致风物,且带有九秋余味的庄重。曾在异乡的博物馆见了几具极美的瓷瓶,端坐在玻璃柜中,像娴雅安静的女子,惊鸿一瞥,即是万年。带着仆仆风尘和厚重的遗韵,沉思、缄默、遐想。

此刻,胸中会迸发强烈的感动,生出燎原的火,像是得到灵魂与灵魂的共鸣,又好像听得到悠长的叹息,天地玄黄,宇宙洪荒。沧海桑田,时过境迁后,是等待了数千百年的遇见。

胎薄如纸,晶莹光润。“薄遏片刻铢,轻于举鸿毛。在手疑无物,定睛知有形”。胎体极薄,透出莹莹柔柔的光,瓷壁上绘着苍苍山川,疏疏篱院,当真“青如天,明如镜,薄如纸”,乃薄胎瓷是也。

又曾听闻哥窑的冰裂纹瓷器,“取冰裂,鳝血为上,梅花片墨,纹次之,细碎纹,纹之下也”,色泽或青润或月白,莹润如脂,大片的裂纹扶疏伸展,似水中藻荇交横,柳枝梅影般婆娑倾洒。

小时不懂这瓷美在哪里,现在想来,这瓷的温润与裂痕,仿佛是一个隐喻,强烈的破碎感,文化的厚重穿过价值的囚笼,直击人心。

但瓷不仅是一件器物,它是有魂的,它的魂魄是烟青色。隐匿在迷濛江南水乡,细雨如烟,飘渺无踪,温润的气候滋养了娇俏的江南儿女,也滋养了细腻温雅的青花瓷。

梅岭青川,釉色渲染,缠绵的连理枝,腾飞的瑞龙祥云纹被镌刻进青花瓷的骨子。古色古香的景德镇,绵延了它数百年的历史,正是中华的瓷脉,光洁细腻的各色瓷器,从这里出生,又沿丝路风尘仆仆赶到远方。

品过大漠的新雪,食尽戈壁的荒凉。随着悠悠驼铃走出西域,像无根的浮萍,每一圈的胚痕都是江南的太阳,带着江南的杏花烟雨的呢喃,却也换得中原一派平静安康,海晏河清的盛世模样。

上至祭拜用的礼器,下至衣食饭箸的餐具,冰清玉洁的瓷,也因烹煮的细米白粥,而染上人间烟火气。是谁来自五湖四海,却囿于厨房昼夜与爱。热气弥漫的轻粥小食,庄重地盛进洁白瓷碗,迷途的旅人,念家的孩子的心中,也如微火升腾后咕噜冒气的米粥, 一并盛入温暖光洁的瓷碗。

曾忆起幼时喜爱雨天,总将闲置的瓷碗摆出,老式的房屋有飞燕似的翘起的檐角,雨水顺着檐角滑下,水声滴答,水珠清圆。细雨后的空气中带些许微凉的潮湿,一扫闷热,拿出小竹椅端端正坐下,便是丁里当啷地敲个不停,是幼时一个人的音乐会演,蝉鸣虫吟鸟啼是天然的伴奏。雨声轻浅,瓷音清脆,水乳交融般合洽,倒也有几分情味,又悄悄掩映在背后青黛色的山川里了。

记忆回溯,目光流转至眼前,黛青瓷瓶倾洒的夏,残碎桔梗一片。千年的岁月沉淀,千年的云卷云舒,这个精巧的器件,是泥土的馈赠,无声端坐着,等着下一个触及它灵魂的吟游诗人。■成岳 摄影

2024-03-24 刘万祥 1 1 济宁日报 content_165838.html 1 瓷想 /enpproperty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