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清明时节雨纷纷,路上行人欲断魂;借问酒家何处有,牧童遥指杏花村。”我们应该感谢杜牧,每当清明,中国人便想起这首诗,感伤却美得如画。
草长莺飞、花红柳绿固然是诗,祭祖怀远、哀而不伤又何尝不是?自唐以降,这首诗便直接影响了一个时节,从而使人领会,即便祭祖扫墓,也应该洋溢着诗的基调,而不只是弥漫着哀痛。
“子不语怪力乱神”,孔子从不说像鬼神这些不存在的东西。子路曾向孔子请教如何侍奉鬼神,孔子一句话堵了回去,“未能事人,焉能事鬼”。人先做好人间之事,比如孝悌忠信礼义廉耻,这些事情没做好,却时刻想着侍奉鬼神、讨好鬼神是不明智的。
儒家不信神,它的庙堂里只供奉着人:圣人和祖先,从来没有什么神仙。祭祀祖先,既不是上帝的旨意,也不是神的暗示,的的确确是人间要做的大事之一,是发自肺腑的一种思念之情。
世上许多事情,人都无能为力、无可奈何,比如生老病死,但可以表达哀伤、思念、追慕之情,因而祭祀包含诗意了。所谓诗意,不过是与我们的内心紧密关联而已。
清明祭祀,不是迷信的,而是诗意的。人心有两面:理智的、情感的。“人死如灯灭”,理智告诉我们,亲人去世再也不会复活,似乎连丧礼都不必举行。但情感告诉我们,我们希望他还活着,希望他还能陪伴我们,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能很好地生活。
孔子说:“生,事之以礼;死,葬之以礼,祭之以礼”。人应该避免走极端,把知道的和希望的,把理智的和情感的巧妙结合在一起,剔除掉迷信和神话,剔除掉冷漠和残忍,以礼祭之,便充满了温情和诗意。
祭祀不仅是一种活动,更是一种文化。文化来自生活又高于生活,核心指向人的情感世界。我们情感的满足可能不够理智,但人不能光凭理智生活。我们情感的满足可能不够科学,但情感和科学之间不能划等号,而且我们并不反对科学。
我们采取中庸的方法,在两难之间、矛盾之中,以出于对祖先的孝敬之情而祭祀,这情感就摆脱了功利的、世俗的、神话的,甚至作伪作秀的,从而更加澄澈透明、纯粹干净、深沉淳厚,因而便是诗的,而非迷信的。
清明祭祀,不是形式的,而是诗意的。孔子说“吾不与祭,如不祭”,很不赞成把祭祀和不祭祀当成一个样。若祭和不祭一个样,就意味着把祭祀看成了一种形式而非一种仪式。形式不过是走过场、摆样子、敷衍了事,而仪式的本质就是纯化人们的情感,即使从未和列祖列宗谋面,一样充满了虔敬和爱戴,从而使祭祀变成了诗与远方,变得更有价值、更有意义,甚至无法替代、不可磨灭。
对祖先的态度,是人生必须面对的问题。古人很有智慧,“事死如事生”,先人不在了,但孝敬之情依旧,“祭如在,祭神如神在”。这里的“神”是指精神。祭祀时,祖先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,仿佛在和祖先对话,心交古人,思接邈远,唯恐不周,唯恐有失。因而祭祀一定来自心灵,敏感的、细腻的、纯真的,无关风月,无关鬼神,这一切都是诗意的表达。一旦我们的心灵粗糙、愚钝和麻木,自然不再有诗情画意,也就无所谓祭祀了。
清明,不仅是一个节气和节日,更蕴含着丰富的人文精神和文化传统。“祭祀很中国”,千百年来,人们通过祭祀,在祖先和今人之间架起一座桥梁,活着的子孙祭祀祖宗,假以时日,自己成了祖先,后来的子孙一样去祭祀自己。薪火相传,生生不息,这也是中华文明没有断裂的原因之一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