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小学是在本村里上的。那时农村的小学,有的是几个村庄联办,有的是一个村单独设立,学校位于哪村就习惯上叫某村小学。
孙井村不大,但在3个公社的交界处,相邻的村庄属于别的公社,同公社的村庄又相距甚远,只得在村北的两排砖瓦房里建了一所小学。学生基本上都是本村的,只有极个别的是哪家的外甥之类。全校只有5个班,囊括了小学的全部年级。往往是一年级报名上学的比较多,往后逐年递减,到了五年级毕业班就剩20来个人了。
8岁那年夏天的一个早上,我放下饭碗就去找太平一起玩,只见木大门紧锁,只好悻悻地回来,在家门口溜达。中午太阳正照在头顶,见太平背着个花书包从北面的胡同口蹦跳着拐过来。他说他报名上学了。
“你不知道?大喇叭都喊了多少遍了!”太平的花书包漂亮极了,虽然布是旧的,但他在城里上班的姑姑会蹬缝纫机,他穿的衣服也比我们的好看。书包四四方方,有两条带子挂在肩上,很神气,像电影里小八路斜挎着盒子枪。
我撒腿就往家跑,父亲正蹬在板凳上锯一截木头,我缠着他带我去报名上学。“人家比你大一岁,下年再上吧。”父亲忙着手中的木工活儿,没闲空搭理我。还要等上一年才能背上花书包,我可不干,就软磨硬泡不让他做活。没有办法,父亲放下锯,领我到了学校。
老师在一个立式的算盘上拨出几个算盘子,问“这是几个?”“5个”“好吧,明天来上学。带1块钱的学费。”第二天一早,交上学费,领了语文、数学课本,还有一大堆的田字格、小演草,以及铅笔、橡皮、小刀。
学校位于村子的最北面,隔着一条土路和两排榆树,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菜园和大田地。西边并排的是一座废弃多年的竹箔厂,东边不远就是京杭运河。
校园四方形,有两排房子,后排4间教室,从东往西依次是一至四年级;前排分两段,东边是教师办公室,西边是五年级教室,中间留着一条通道,通向前面的一片大空地。
教师办公室西墙外挂着一副铃铛,“叮叮当当”的铃声,准时把我们呼呼啦啦地唤回教室,又准时让我们争先恐后地挤出来。铃铛的绳子系在墙上的高处,学生一般够不着,却成为每个男学生练习跳高的地方。为数不多的能够手指尖碰到,而地面明显比别处结实光亮。
刚上学时,校园前面的空地什么都没有,只是平整的场地,是我们玩耍的好地方。一年级教室在学校最后一排砖房的最东面,西墙上的黑板几乎占了一面墙,开学前又刷了一遍黑漆,左上角画了几块彩色的田字格,还有写拼音的几道横线。
一至三年级的课桌是水泥板的,架在砖块垒起的底座上,一张有四五米长,可以并排坐4个学生。板凳是从家里搬来,每天搬来搬去。四五年级能坐上整齐的木头桌椅,身份就不一样了。从上学开始,我就想着赶快上四年级,那样就不用搬板凳了,冬天也不用趴在冰凉的水泥板上听课写作业了。
那年月没有表,父母根本没空提醒起床上学做作业。那时候作业很少,放了学甩下书包就跑出去玩,要不就是挎着篮子薅来野菜喂猪。学习内容也很单一,除了语文,就是数学,课程表里有体育和美术,但是从来没有上过。
早上起来先上一节晨读课,就是读语文背课文,几乎都能从第一页背到最后一页。放学回家吃过早饭再去学校,上午4节课,下午3节。
我的偏科在四年级就很明显了,语文经常受到表扬,数学比较差劲。教四五年级数学的,是本村的一位女老师,在村里辈分高,经常骂奶奶,边讲课边骂,口中无意中就溜出来。
就是这位数学老师,让我由厌恶、害怕到感激。有几次,她把我的学习情况告诉给母亲。回到家,母亲就吓唬我,把一根绳子甩到房梁上,说要把我吊起来。母亲一巴掌也没有打过我们,但那几次吓唬,却立竿见影。后来母亲说,吓唬一次,我的成绩就会立即好一点儿。
四年级的时候,老师们参加了一次考试,听说是县教委组织的,要重新筛选老师,合格的留下,不合格的辞退,我一二年级时的语文老师都被刷下去了。
一年级时的语文老师,就是我报名拨拉着算盘让我数数的那位,他是我的启蒙老师,个子比较矮,很瘦,柔声细语,除了讲课不爱说话,每天布置完作业就搬个凳子坐在讲台上,为同学们削铅笔,削完一支再接过来另一支。每天语文课上,我们手中捏着一支铅笔和一把小刀,排队等着他给削铅笔。
二年级的语文老师特别凶,个儿高,嗓门也高,他教过的学生没有一个不怕他的。二年级的数学老师,烟瘾很大,一进教室放下教杆和书本,就满身衣兜里翻找,拿出一支香烟,在教桌上用力敲几下,可能是为了烟丝不散落下来,因为那时还极少有海绵头之类的香烟。然后含在嘴里,点燃了,狠狠地吸一口,喉结上下跳跃,吐出一团烟来,于是他的整张脸都在烟雾笼罩下变得模糊起来。
五年级是毕业班,晚上要补课。村里还没有通电,每人端一个煤油灯,拿一盒火柴。煤油灯大多是用墨水瓶做的,瓶口用铁皮封住,仅留一孔探出灯捻,用棉絮搓成的灯捻粗细不均,浸上点儿油就能点着。每天晚上,课桌上就只有一豆灯光,在风中颤颤微微,满鼻子都是煤油味,甜腻腻的。
那年夏天的某一天,全班20多个同学在老师的带领下,步行去五六里外的一所中学参加升学考试。考了一天,午饭是母亲一早烙的油饼,狼吞虎咽后就去校园外的街上溜达,直到老师把我们叫回来参加下午的考试。最终我们7个人成为幸运儿,在那年的夏秋之交成为中学生,也就离开了生活了5年的校园。仿佛,5年的经历和积累,都只为了这一次短暂的告别。
农家人对方位的辨识,常常以自己的家为中心,就孙井村来说,“家西”往往说的是村里的大田地,“家东”是村外以东直到运河的一片池塘和菜园,“家北”则是指学校、竹箔厂等。外村人称呼我们的小学为“孙井小学”,我们则习惯上说成“家北的小学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