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4年12月07日
第03版:

想起三哥

北京 孙现富

“邵三走了!”4月22日傍晚,我刚走进地铁站,就收到哥哥发来的语音微信。我惊愕不已,在站台上愣了半天。

“不是好了吗?怎么这么快啊!”我轻声回复道。

“是啊,人有啥意思吧!”哥哥在微信里嘟囔着。我的脑子一片空白,后面哥哥说的什么,我一句也没听清楚。地铁上,我极力想控制自己的情绪,还是禁不住一次次擦拭眼泪。那种悲伤,真的是让人痛彻心扉……

邵三,大名叫邵贵柱。因为在家排行老三,工友们都叫他邵三。他年长我3岁,我一直称他三哥。三哥的父亲和我父亲原来都是运输公司的老人,同在一个车间,同住一个筒子楼,还是隔墙邻居。上世纪七八十年代,企事业单位还实行顶替。就是老一辈退休了,可以找一个子女替班,也叫接班。

三哥接的他父亲的班,我哥顶的我父亲的班。按道理,他和我哥才是真正的工友,一个客车司机,一个汽车修理工,我们只能算是笔友。那段时间,我厌学情绪厉害,中学没读完就去车站当乘务员了。

运输公司和车站同属一家单位,而且我也住在父亲宿舍里,天天和三哥打照面。我和三哥都有一个共同爱好,就是喜欢看书、写东西,久而久之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。

三哥也没上几年学,对于写作,只能算是喜欢,很少见他写过东西,更没有发表过。所以,每次在报纸上看到我的“萝卜条”“豆腐块”,他总是比我还激动。他经常对我说,我看你肯定行,肯定能写出名堂。这句话,一直激励着我。

那个时候,我们梁山县有个小作家协会,我是会员,经常被组织参加一些活动,我也经常带他参加。每次三哥都特别激动,打扮得比我这个正式会员还“正式”。有时见我一脸坏笑,他就说,干啥都要有个仪式感,这才是对生活的尊重。

三哥喜欢穿工作服,当时还买了两套,上班下班都是那套蓝色的工服。修理工天天和油打交道,汽油、柴油,还有黑呼呼的机油,还要钻车底、爬地沟,一天下来浑身都是油泥。

很多人的工服早已看不清颜色,三哥的却很干净。每天下班,不论多晚,他都要把脏工服洗一遍。每次见他洗衣服,邵大爷就很生气,“穿不坏也让你洗坏了,一身臭毛病!”三哥就给我挤挤眼,嘿嘿一笑:“干啥都要板正的!”

三哥看似比我显大,有时候更像一个大男孩。他人很实在,没有什么歪心眼。那个时候,生活条件不好,我天天跟着父亲在宿舍吃面条。其实,我也有个“小酌”的爱好,但我是临时工,工资很少,经常囊中羞涩。三哥是正式工,就时不时请我们撮一顿。

那时候,吃饭也便宜,十几块钱就能要4个菜,三素一荤,尖椒土豆丝、醋溜豆芽什么的。有时候也会奢侈一把,再加个硬菜:奶汤鸡。我们自己带上一瓶白酒,喝得也是迷三倒四,好不惬意。

三哥的性格很好,为人忠厚老实,干活从来不惜力气,工友们都愿意和他搭伙。他也愿意帮别人,谁叫都行,从不拒绝。有时候,看他满身油腻,在蒸笼似的车间里加班,我就替他抱怨,他就开导我说:“帮助别人,也是提高自己,不吃亏!”

多少年后,三嫂告诉我,别看他在单位脾气很好,其实在家里很倔。有时候,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,也是好几天不和她说话。

后来,我参了军。刚入伍那几年,我们还经常书信联系,信里写的啥如今也记不清了。我经历了多次搬家,很多信也没了。再后来,有了手机,联系反而少了。只有回家探亲时偶尔见上一面,也是匆匆忙,很少再像以前那样海阔天空地畅谈。

有时候听说我回老家了,他就给我哥打电话,说啥时候叫小富咱们一起吃顿饭。我总是推辞,一来确实怕应酬,不想出去吃饭;二来也是怕三哥破费,每次吃饭他总是提前买单。那个时候,企业改制,三哥下岗了,三嫂在药店给别人打工,日子不好过。

现在回过头来想想,是我狭隘了。我们之间吃的不是饭,不是应酬,那是感情的交流,更是对远逝青春的一种回忆。见几次都没约成,后来也就不约了,这样一算,我们好像有四五年都没见过面了。

前两年,听说三哥病了,是肺癌。我很吃惊,他的身体一直很好,咋就会得癌症了呢,好在经过治疗控制住了。今年春节,三嫂来家里给母亲拜年,三哥没来,说他又去上班了,公司照顾,给他安排了公益岗。听了,我很替他高兴。

没想到,时隔3个月,噩耗传来,三哥竟然走了,虚岁才53。哥哥说,走得很快,头天进的医院,第二天早上就没了。由于父母健在,丧事办得也很快,当天去世,当天出殡。

那一夜,久旱未雨的北京狂风大作,雷雨交加。我独自坐在窗前,静静地翻看三哥生前发的微信。2022年1月8日凌晨两点:“今日邵府喜宴,我这几天忙得没时间,忘了给你说了。”

那个时候,三哥刚刚查出癌症,只是他自己不知道。为了给他冲喜,家里决定给儿子举办婚礼。后来三嫂告诉我不是这个意思,她只是怕,怕万一三哥不行了,不想给他留下遗憾。

有时候,亲情的力量就是那么神奇。儿子结婚后,三哥的病好了一大半,精神也焕发许多。

再一次微信是2022年11月29日晚上11点发的,只有两张照片,没有其他内容。一张是我穿军装的,那个时候,我还是个战士;另外一张,是我当兵后第一次回家探亲,三哥给我接风时的合影。他穿着红色秋衣,我穿着一件毛背心,那个时候我们还是满怀激情、富有朝气的文学青年。一晃30多年过去了,我们都已两鬓斑白,进入天命之年。

我不知道,为什么三哥两次微信都是发在深夜,是不是病痛折磨得他无法入睡,痛苦中想找最好的朋友诉说;还是剧烈的病痛刺激了他怀旧的神经,让他又想起曾经远行的青春。那个时候,三哥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情,正在接受化疗。

再努力翻找,偌大的内存里只有这两条信息。看着桌上的手机,我恨起了自己,甚至越想越后悔,繁忙的工作让我忘记了三哥。有人说,不联系,不等于忘记;不打扰,是因为在意。细细琢磨,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一种安慰罢了。忙,是一个借口,更是一种冷落的理由。如今,时间有了,手机还在,可那个曾经一起追风的少年却再也没了踪影。窗外的雨越下越大,遥望雨中的夜空,我早已泪流满面。那一刻,我想起了三哥。

2024-12-07 北京 孙现富 1 1 济宁日报 content_190754.html 1 想起三哥 /enpproperty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