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年03月16日
第04版:

济宁,隐藏在方言里的古典浪漫

种衍洋

在鲁南一带,把父亲称为“爷、爸、爹、大”的居多。但在我老家的那个村,把父亲称为“爷”的,就我们这姓氏的一支系。听祖辈说,从明代家谱记载中,就把父亲称呼为“爷”,把父亲的父亲叫爷爷。所以,当地还流传一句谚语“叫大轻,叫爹重,叫爷才为正”,认为叫“爷”最为正。

方言,珍藏古语的生动宝库

山东枣庄、微山,江苏盐城、安徽蚌埠等地,都有这样的称呼。“爷”这个字以前写作“爺”,上面是“父”,下面是“耶”。而古人称父为“耶”,表示父亲的意思,这种称呼最早见于晋代,王羲之在《告姜帖》中说:“汝母子佳不?力不一一。耶告。”这里署名“耶告”,即“父告”的意思。

唐代仍用“耶”字来称呼父亲,杜甫的《兵车行》中有“耶娘妻子走相送”。其中“耶娘”就是父母,也就是说,唐代人说的“耶”并不是祖父而是父亲。南方一些地方,“耶”字前加“阿”字,称父亲为“阿耶”,比如在《木兰诗》中:“阿耶无大儿,木兰无长兄。”

到了宋代“耶”字加上形旁“父”字,写成形声字“爺”。像明朝人写的《西游记》第四十二回,悟空对红孩儿说:“贤郎,你却没理,哪有儿子好打爺的。”这里的“爺”,依然指的是父亲。

在许多人的印象中,家乡话总是很“土”。在日常交流中,常会不经意间听到或使用几句方言。这些方言,不仅丰富了语言表达,还蕴含了深邃的智慧和道理。

假如在某种场合听到一些方言,请一定不要嫌弃,很可能不是方言“土”,而是咱缺文化。现在一些很土的方言词汇,实际上都来自古汉语。一些偏远地区,语言更新的速度较慢,词语也就被搁置在了语言长河的岸边,所以听起来它反而很土很生僻了。但是,当你追究起来古语方言时,你就会觉得它很雅致,就拿鲁南方言来说。

香菜称为“芫荽”,早在诗经里就有“蕙兰芫荽,郁郁香芷”。芫荽,这个名字,在许多文化和传统中都有它独特的地位。细品“芫荽”二字,感觉很文雅。作为一种常见的香料和药用植物,芫荽不仅仅因为它的味道和药用价值受到人们的喜爱。

被子称为“盖体”,枣庄、济宁、菏泽及豫北等部分地区还保留着这一叫法。这个词汇,因为被子盖在身体上而得名,盖体用来盖身体,起到防寒保暖的作用,因此得名。这个词语不仅体现了当地的语言特色,也反映了当地人们的生活习惯和文化特色。深秋了从柜子里找到盖体的时候,突然感觉老家方言浓浓的浪漫气息。

“昨天”称为“夜来”,用“夜来”表示昨天,至少可追溯至唐宋时期。唐白居易《观刈麦》诗“夜来南风起,小麦覆陇黄”,宋翕元龙《江城子》词“明日柳边春意思,便不与,夜来同”,元无名氏《度柳翠》第二折“夜来八月十五日,你不出来,今日八月十六日,你可出来”,从文意来看,“夜来风雨声,花落知多少”中的“夜来”,与前几句诗词中的一样,均指昨天。

“闯祸”称为“作业”,‌这个词是用来批评孩子顽劣的一种说法,意味着孩子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情,惹出了麻烦。这种说法,形象地表达了家长或老师对孩子的不满和批评。《红楼梦》第二十三回中,贾政对宝玉说:“作业的畜生,还不出去!”这里的“作业”意思是“闯祸”‌。

“舒服”称为“恣儿”,儿化音。济宁、枣庄、青岛等部分地区,仍保留着这一叫法,表示开心、舒坦。李白的‌《将进酒》:“陈王昔时宴平乐,斗酒十千恣欢谑。”这里的“恣”,是放纵,无拘束,随性,体现了李白对自由、欢乐生活的向往及其诗歌中的浪漫主义色彩。

李白寄家济宁(古任城)23年,期间写下59首诗,其中包括《将进酒》。在济宁生活久了,不觉中就把方言融入诗句,也由此成为济宁这座城市的历史记忆与文化符号。

“喜宴”称为“吃大席”,枣庄、济宁、徐州、淮北等部分地区,保留着这一叫法。但凡喜事,例如结婚、生孩子等,把亲朋好友请来祝贺,事主要大摆宴席,亲朋好友就叫“吃大席”。

在西周时期,礼制成为重要的社会法则,礼更是寓于诸物的使用过程中,席子的“排面儿”也有别以往,用席成为一件“讲究事儿”,数量、大小、纹饰、陈设位置,都显示着身份等级,昭示着社会地位。《礼记》里称,“天子之席五重,诸侯三重,大夫再重”。

“勺子”称为“调羹”,而在冀鲁官话区、中原官话区、淮语区、吴语区,都有众多的城市把勺子叫作“调羹”。把“调羹”这个词当作名词来用,这就有趣至极,比起刻板的勺子,“调羹”二字一下子就让人想起,“自此长裙当垆笑,为君洗手作羹汤”。

我们这里把‌农历小月叫小尽,大月称为大尽。‌在农历中,有30天的月份被称为大月,也叫大尽;有29天的月份被称为小月,也叫小尽‌。

“大尽”和“小尽”的概念,在古代文献中也有记载。例如,《周髀算经》中提到“置小月二十九日,置大月三十日。”《俚言解》中也解释道:“月满三十日为大尽,少一日为小尽。”

这两个术语,在生活中也有广泛的应用。在鲁西南地区,人们仍然按照农历来计算重要的日子,如集市日、农事活动等。即使在现代,很多农村地区仍然使用这一方法,来安排生活和生产活动‌。

‌女孩出嫁时给女方家随礼称为“添箱”,这是一种传统的婚俗礼仪,主要在女方家结婚之前进行。当女儿要出嫁时,家里人会宴请亲朋好友,来宾会准备礼物或礼金送给女方家,以祝贺新婚之喜‌。

“大胆”称为“戳莽”,形容胆大泼辣、敢作敢为。这个词汇在不同方言中有多种解释,但核心意义相近。《台儿庄方言词语》中有“戳莽”,解释为“做事大胆,初生牛犊不怕虎”。

炫耀称为“谝能”,《说文解字》的解释是:“谝,便巧言也。”步行称为“步辇”,清净称为“素净”,过去称为“每每”,小雨称为“蒙星、雾露毛”,骂人称为“卷人”,花生称为“落生”,有空闲称为“得闲”,客厅称为“堂屋、屋当门”,厨房称为“锅屋”,风筝称为“纸鸢”,厕所称为“茅子”,恶心称为“干哕”,水饺称为“扁食”,水桶称为“水筲”等,都是实打实的古代语言。

方言不仅是一种语言现象,更是一种文化现象,蕴含着深邃的人生智慧和生活哲理,反映了中国人民的思维方式、价值观念和文化心理。方言通过简洁明了的语言形式,传达了丰富的文化内涵和社会意义,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‌。

方言,独特的地域文化记忆

各地的方言不仅有趣,还很浪漫,甚至能够打破方言的刻板印象。

山西年轻人称为“后生”,夸人好看叫“袭人”,火柴叫“取灯”,窗户上呵气结成的霜叫“呵雪”,而“想”这个字叫“思慕”。在古代文学中,“想”有丰富的表达方式,例如“一日不见,如三秋兮”表示痛苦的等待,“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”表示深深的思念等‌。

河南话里把小雨称为“滴星”,当地人不觉得什么,外地人一听就会想起诗人辛弃疾笔下的“七八个星天外,两三点雨山前”“东风夜放花千树,更吹落、星如雨”。

江苏一带把“东西”称为“搞子”,正确的写法叫“杲昃”。杲表示太阳刚上树梢,日升为东,而昃表示太阳在西,一东一西是为东西。

在四川等地,小孩在洗澡的时候,大人会说“你把身上的狗甲儿搓一下”。这“狗甲”也就是身上的泥,“甲”字同“圿”。如孟郊《征蜀联句》:“蹋翻聚林岭,斗起成埃圿。”还有,雨伞被西南地区称为“撑花儿”,因为伞谐音“散”,世俗讳之,故改称“撑花”,像雨天撑开的花朵一样,十分浪漫。

在重庆,“毛毛雨”称为“雨飞飞”,诗经里《采薇》:“昔我往矣,杨柳依依。今我来思,雨雪霏霏。”是不是同出一辙?

陕西,去年称为“年时”。苏轼诗里面的“白雨跳珠乱入船”,陕西人一看就知道“白雨”就是暴雨的意思。

甘肃和陕北一带,“美好”叫“嫽扎咧”。溯其源头,最早见于甲骨文,形容女子的美貌、聪明,《国风·陈风·月出》里就有“月出皎兮,佼人僚兮”之句。

‌广东、广西地区,“倾偈”称为聊天、闲谈,是吸收外来词汇形成的本土化新词,体现了广东人求实、含蓄的风格‌。

潮汕话中,晒太阳称为“借日”。正所谓“叶里深藏云外碧,枝头常借日边红。‌”这个词在潮汕地区的方言中使用广泛,表达了晒太阳的行为。‌

在福建等地的客家方言中,“彩虹”被称为“天弓”,因其弯曲如弓而得名,正所谓“怅惘复怅惘,云山挂天弓。”

各地方言的沿用并非个别现象,我国历史悠久,地域文化博大精深,而这些方言就在很多地区人民的口耳之间,即各地的方言之中。这一神奇的文化现象,传承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,具有绵延千载而不绝的强大生命力。

方言,不仅仅是地方语言的表达形式,更是传统文化和地域文化的载体,承载着一个族群的情感认同和精神纽带,像一条跨越星汉的长长的脐带,细若游丝,扎根在了千年的诗篇。

方言以独特的形式记录了生活方式和文化特色,成为语言中的瑰宝。当你耳边再次响起熟悉的方言那一刻,就知道此刻脚下就是故乡,是乡愁,这就是方言的魅力。

■毛毛 摄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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