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君小说集《有山有谷》,像一册浸透雾霭的密码本,7个故事在家族谱系的羊皮纸上洇出暗痕。崔君以柳叶刀般精确的切口,划开家庭这个微型权力场域,让血缘编织的帷幕后,那些结痂的隐痛渗出血珠。
堕胎手术的金属器械与埋进油漆罐的纽扣,狸猫换太子的暗箱操作与临终送棉被的执念,这些被生存重力夯实的日常碎屑,在崔君的叙事中发酵成悬浮的图腾。
她把代际压迫具象为《海岸》里父亲缺席投下的长影,将生育创伤折射成《斜坡》中两代人子宫的对位震颤。那些刻意绕开的称谓、欲盖弥彰的沉默,在家族档案里凝结成钙化的结节,于血缘褶皱中投下蛛网状的裂纹。
小说的人物始终维持着防御性姿态,如《草莓时刻》里触碰禁忌果实的指尖,在物质困窘与精神失重的撕扯中,将生存焦虑蒸馏成玄学符水。母辈将命运抵押给更名的玄猫与神婆的咒语,年轻一代则在平流雾般的爱欲里操练自我麻醉。
这种群体性的精神迁徙,被崔君解构成现代人的生存巫术——用星盘App占卜职场危机,借水晶手链消解情感困局,我们与埋扣祈孕的先辈何异?
当线性叙事被记忆的倒刺勾破,文本便呈现出锯齿状的肌理。《狐狸的手套》中占卜引发的蝴蝶风暴,《平流雾》里30万赔偿金构筑的罗生门,皆印证着崔君对确定性的消解。
她让人物在迷雾中反复拼凑因果拼图,却在即将闭合时抽走关键碎片,恰似那个“有山有谷”的手指戏法——当我们以为握住命运脉络,不过是攥住了自己冰凉的掌纹。
最震颤的是在生存算术里偷渡神性的时刻:主妇从抹布纹路中打捞片刻安宁,送葬者在棉被经纬里触摸往昔余温。
崔君以考古学家的细致,将凡人精神自救的草蛇灰线绣入文本肌理。
这些细碎的光尘不足以刺破混沌,却在生活的迷宫中,让读者循着他人呼吸的微热找到归途……
读罢《有山有谷》,我在扉页上写了“值得一读”四字。
《有山有谷》 崔君 著 浙江文艺出版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