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年12月07日
第01版:

济宁缸贴:烙在心上的故乡

■济宁日报全媒体记者 宋娜

在济宁这座被运河水汽浸润得温润而厚重的古城里,总有一些味道,能轻易地穿透时光,抵达记忆的最深处。缸贴,便是这样一种存在。它不是宴席上的主角,却以最质朴的方式,融入济宁人柴米油盐的日常,是清晨街角那一声带着麦香的吆喝,是暮归时分捧在手心的温暖,是游子心中那一抹最柔软的乡愁。

这味道的源头,是一尊缸。一尊被匠心改造过的砂缸,内壁被炭火煨得通红,仿佛一头沉默而温顺的巨兽,吞吐着人间烟火。真正的手艺人,从不畏惧这缸内的灼人热浪。他们手背沾水,将醒发得恰到好处的长方形面坯顺势一捋,看准位置,手臂迅速探入缸内,只听“啪”的一声脆响,面坯便如有了生命般,牢牢地贴在了被炭火煨得滚烫的缸壁上。这一连串动作,一气呵成,没有丝毫犹豫,是千百次练习后沉淀下的肌肉记忆,更是一种人与火、面与器之间无言的默契。贴满一缸,剩下的便交给时间与火焰。几分钟后,一股霸道而醇厚的麦香混合着芝麻的焦香,便会从缝隙中不可阻挡地溢出,宣告着一场美味的诞生。

出炉的缸贴,通体金黄,带着虎皮般的斑驳纹路,仿佛一件历经淬炼的艺术品。它的美,在于对比。外壳是极致的酥脆,轻轻一咬,便在齿间发出令人愉悦的碎裂声;而内里,却是惊人的绵软与柔韧,层层分明的面瓤,保留着发酵后的蜂窝状气孔,呼吸着麦子的原香。若是有幸买到刚出炉的,那热气裹挟着甜香,能瞬间暖透整个身心。这味道,不似江南点心的甜腻,也不同于北方烙饼的粗犷,它有一种刚柔并济的品格,恰似济宁这座城市的性格——承接着北方的豪迈,又浸润着南方的细腻,在运河的千年流淌中,沉淀出一种独特的温润与敦厚。

相传,乾隆皇帝下江南,舟行至运河济宁段的南阳古镇,被这股奇特的香气引上岸,品尝之后龙颜大悦,赞其“酥软香醇,便于携带”,遂将其定为御用路粮,缸贴也因此得了个“乾隆御饼”的美名。帝王的一时兴起,为这寻常吃食增添了一抹传奇色彩,但真正让它不朽的,却是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,在炉火旁坚守的匠人,和那些将缸贴融入血脉的普通人。

在孔孟之乡,食物从来不只是果腹之物,它承载着礼序,传递着情感。缸贴的制作过程,本身就是一场充满仪式感的修行。从和面、发酵时对碱面多少的精准拿捏,到揉面时那一股子“劲儿”的注入,再到贴坯时的那份果敢与沉着,无不体现着一种“中庸”与“专注”的智慧。这不正是儒家文化在日常生活中的投射吗?不偏不倚,恰到好处,于平凡中见真章。

然而,在机器轰鸣、效率至上的今天,这样一尊尊炭火缸,显得有些笨拙与不合时宜。手工缸贴的繁琐与耗时,让许多店铺选择了更为便捷的电烤箱。烤出的饼,形似而神不似,那份由炭火赋予的独特焦香与灵魂,终究是难以复制。于是,缸贴的味道,便与“逝去”和“怀旧”紧紧相连。它成了一枚味觉的琥珀,封存着旧时光的缓慢与温情。

对于每一个离乡的济宁人而言,缸贴就是一张通往故乡的船票。无论身在何方,只要闻到那熟悉的麦香,眼前便会浮现出运河的粼粼波光,耳边响起街巷的喧闹,心中涌起对家的无限眷恋。那是一种久放不疲、风干不柴的味道,即使冷却了,只要在炉火上稍加烘烤,便能恢复酥脆,一如那份对故乡的思念,纵使被岁月冲刷,只需一丝记忆的微光,便能重新温热。

缸贴,就像老巷子里守着回忆的那盏暖灯。它始终在那里——在每一个寻常的清晨与黄昏,在一炉不息的炭火中,金黄、酥脆,裹着触手可及的温热。当第一口酥脆在齿间迸裂,麦香与焦香便裹挟着岁月的沉香瞬间充盈口腔。那一刻,你品尝到的不止是一块面饼。那是京杭运河奔涌千年的涛声,是孔孟之乡浸润古今的温润,是匠人掌心代代相传的温度,更是每一个济宁人灵魂深处,那片永远滚烫的“故乡”印记。它早已深深地烙印在生命里,无论走多远、隔多久,回头望去,它总在烟火升腾处,为你守着一炉人间暖意,等你回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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