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天的泥土是柔软的,上面覆盖着一层杂草,一层碧绿碧绿的杂草,像盖着一层厚厚的、绿色的地毯。
栅栏边的野草长得严严实实,过膝、过腰,有些地方长得和我身高差不多,绿油油的。阳光下,茎叶上反射着白光,茂盛、丰盈,一股青草的气息向四周扩散。
青菜开着好看的黄花,有的已结籽,一排排鼓鼓的菜荚,像怀孕的少妇,青翠欲滴。走过去,我的身上会沾满黄色的花瓣。看到杂草中一丛洁白的萝卜花,细细的、点点的,忽闪忽闪,白色的花朵虽小却很耀眼。
翻地,挖了沟,把杂草埋在沟里,把泥土翻过来,盖在杂草上面。翻地,其实是让泥土翻个面,让去年的泥土翻个身,和刚来的春天见个面。
我是一个完美主义者,整好的地棱角分明,搭好的四季豆架错落有致。让自己真正投入到春天中,和春天来一个真正的约会。
忽然想起,前几天读了孟浩然的诗,如一股山间的清风,带来了清淡自然的诗风。读他的诗作,犹如在看一幅清雅的书画,沁人心脾,回味无穷。孟浩然和李白、王维、王昌龄都有交集,李白就很喜爱孟浩然,有诗云:“我爱孟夫子,风流天下闻。”孟浩然终身归隐,留下一段隐逸田园的生活佳话。
忽然传来一声鹁鸪的叫声,清脆、干净。鹁鸪,即斑鸠,羽毛黑褐色,天要下雨或刚晴的时候,常在树上咕咕地叫,也叫水鸪鸪。某些书中亦作“鹁姑”。宋代梅尧臣《送江阴签判晁太祝》诗:“江田插秧鹁鸪雨,丝网得鱼云母鳞。”宋代陆游《东园晚兴》诗:“竹鸡群号似知雨,鹁鸪相唤还疑晴。”宋代薛季宣《闻鸠》诗:“新妇抱儿未归去,愧死鹁姑啼满园。”清代赵翼《淝水》诗:“何处遥天听鹤唳,鹁鸪声里晓耕云。”
鹁鸪,是严家淤最多也是最常见的鸟,鹁鸪的叫声一年四季都能听到,但在春天叫得最多、最密。在严家淤无论是早晨还是黄昏,“啯啯——咕,啯啯——咕”的叫声此起彼伏。
鹁鸪在树丛中鸣叫,我却从未见过它的身子,也从未见过它飞起的身影,我曾一度怀疑它会不会飞?事实上,它是会飞的。
鹁鸪不知疲倦,我却有些疲惫。这段时间,送走了亲人,虽心有不甘,不愿,不忍,但人世间的生老病死,实属无奈,没有人能逃脱,人人都会有走到生命终点的那一天。鹁鸪鸣叫,我把它当作是为远行的亲人唱的挽歌。鹁鸪的翅膀驮不动我们心中失去亲人的悲痛,以后的日子里,无数的白天或黑夜,它的歌声将带着浓浓的思念,一直伴随着我们。
今日,阳光很好,风很大,吹得树木摇晃,树叶沙沙响。但风能吹落树叶,风却吹不动地上的泥土,吹不走人的愁绪和疼痛。
树,为什么会落叶?有的树落一半、留一半,比如,冬天樟树枝头仍然茂密;有的树,比如构树,冬天叶子落尽,树干灰白,枝条光秃秃的,稀稀疏疏的,让冬天有了冬天的模样。
落叶是否也有心事?落叶是不是树的心事?那么多的心事掉在地上,不说话,风一吹,那么多的心事随风飘散,散落在四处,或者被风扬起,吹落到衢江上,随波逐流,随江水去了远方。
我看着严家淤大地上的草木、蔬菜、飞鸟、飞蝶、蚂蚁,以及许多草丛中看不见的微小的生灵。比大地更广阔的是头顶无边际的天空,阳光让严家淤的大地一览无余,草木和落叶却能掩盖一些什么?掩盖大地上的一些秘密,一些创口,掩盖人的一些伤痛?
一只鹁鸪的叫声,也能把严家淤的天空刺破,一只鹁鸪的叫声,是否是解密严家淤大地的密码?
风越吹越大,不像是春天的风,四周一片恍惚,整个严家淤好像也恍惚起来。我走在严家淤的大地上,又好像不是走在严家淤的大地上,但一定是走在这个苦难而坚实的人世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