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年05月07日
第05版:第五版

暮春书简

吕淑红(邹城)

当粉紫、粉白的桐花纷纷飘落时,春天开始写诀别信。

信纸是东邻老宅的瓦当。那些鸽灰的陶片上,昨夜新落的桐花尚未褪去月光的釉色,五瓣的轮廓宛如褪色的朱砂印。风起时,整条巷子便簌簌翻动着泛黄的信笺,青石板上游走的,都是春天未寄出的絮语。

城郊荒园里的野蔷薇读懂这缱绻。她们攀着断墙疯长,把褪红的胭脂抹在颓圮的砖缝。蝴蝶是迟到的邮差,翅膀沾着隔年的花粉,在乱蕊丛中迷了路。最妙的是雨后,蔷薇的残瓣坠入积水潭,倒映出天空的泪痕,倒比枝头的鲜妍更添三分惊心动魄。

渔人码头的槐花最不谙离愁。她们把自己开成一场鹅毛大雪,纷纷扬扬落进泊船的炊烟里。补网的老婆婆拾起沾着槐香的银鳞,忽然想起某年暮春,那个带着槐花离乡的少年——此刻他的鬓角,也该落满这样的雪了罢?

直到四月的柔风催开苦楝花,春天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句点。

小区楼前的苦楝树举着满身淡紫色的杯盏,承接着春日最后的雨露。那些比丁香更清瘦的花瓣,簇成云絮状的伞盖,在灰墙间洇出半空紫雾。须得凑近了看,才知这淡紫原是调了月色的——薄如蝉翼的花冠上,游丝般的深紫脉纹如宿墨走笔,勾出工笔画的筋骨。

苦楝原是苦恋的转音。那些被岁月揉皱的故事,便随着花气浮沉在黄昏里:旧时深宅的绣娘,在花影里拆解过多少未寄出的锦书;走街串巷的货郎,担头总别着几朵压鬓的楝花。而今水泥路上碾过的快递车辙,依然沾着隔世余香。

尤其是月夜里的楝花,白日里清苦的气息,经月光淘洗竟酿出微甜。暗紫的花影在风里婆娑,恍若敦煌壁画剥落的飞天衣袂。偶有夜归人踩着斑驳花影走过,衣襟便染了三分书卷气——那是宋徽宗《瑞鹤图》里,未曾点染的淡紫烟霞。

这淡紫的烟霞飘进中药铺的铜秤盘,老掌柜在当归与决明子间,嗅到了时光发酵的味道。他知道这些微苦的芬芳,将会在某个冬至的陶罐里,熬成春天的诗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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