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继泉(邹城)
一个细如针管的蚁穴就是大地的中心。在一只蚂蚁的眼中的确是这样。它每天从幽深的地下出来,到力所能及的地方采食,麦粒、草籽、蚂蚱的尸骸、昆虫的翅、人掉下的饭渣,都是它的美餐。它吃下一些,将剩下的拖回,养育幼雏或者储存。一道土埂、一个凹坑或一座坟丘大概就是它的完整世界。
一个鸟巢就是大地的圆心。这是一只鸟认定的事实。鸟巢筑在河岸一排高大的杨树上。杨树两边的麦田就是鸟的领地,也是它们的衣食父母。巢中的鸟没有去过方圆百里以外的地方,它们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东西,就像人不了解太阳系以外宇宙中的其他物质。它们自由而快活地在这块土地上生活、繁衍。我细细数过,在望云河这段三里多长的杨树上,总共有三十四个鸟巢,其中在一棵大杨树上,上上下下错落有致筑了四层巢,我想,这肯定是一个大家族了,应该三世或者四世同堂了吧。
同样,一株草、一棵树也扎根在大地的腹部,连接着大地最敏感的神经。车前草、灰灰菜、香附、苍耳……松树、槐树、樗树、黄斛。今年的一棵,会带来明年的一丛、一片,会覆盖一面山岭、一道山谷、一片河滩,而它的种子早已翻山越岭,抵达遥远的地方,在那儿生根发芽,快乐成长。对于它们,哪儿都不偏僻,哪儿都不陌生。
人也是这样。那个滋养他童年和少年的家,也许很贫穷、很破旧,但就是他心中的根,是联系他一生的生命脐带,是维系他一生的灵魂脉管。有一个本家二叔,年轻时就到青海工作,一辈子没有回来几次。临近退休的时候,非得托关系在老家要了宅基地,盖了四间新房。刚盖上房子那几年,每年都给家里打电话,叫扫扫房子,要回来小住几天,几天之后,房子依旧锁上,屋里结满了蛛网。后来,好几年没有回来。再后来,他就永远地留在了异乡青海。还有一个朋友,二十岁的时候,从鲁南的一个小山村奔赴数千里之外的新疆,无论在兵团农场打工,还是后来在乌鲁木齐做了编辑、作家,每到春节,都背着大包小包挤上长途火车回家过年。近年条件好了,“五一”“十一”这样的节日有时也回来转一转。有一年中秋节,因了母亲的牵念,刚刚做完手术的他,没有等到完全康复就匆匆而回,结果在火车上就高烧不止。在故乡的火车站,是朋友进站把他扶出站台。而他生在新疆、长在新疆的女儿,每次回来三两天就嚷嚷着回去。她是在乌鲁木齐长大的,她在老家吃不惯也住不惯,吃的东西不是辣就是硬,住的地方不是热就是冷,院子里有让她恶心的畜禽粪便,还有蚊虫的叮咬。她最爱的还是新疆的气候和吃食,那儿的一切已经在她的心中打上了深深的烙印。
其实,在我们生活的这个星球上,并没有什么地理上的东西南北,也没有空间上的高低上下。
哪儿都是东,哪儿都是西,哪儿都是南,哪儿都是北。哪儿都是起点,哪儿都是终点。哪儿都是中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