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宪春(陕西)
炊烟是乡村大地上千年写的诗行,村庄一年四季都写,村庄一日三餐都写,锅碗瓢盆是平平仄仄。那袅袅上升的炊烟,是乡村的符号,是村庄的魂魄。多年后,或许,炊烟最终会消失在历史的天空中,停留在诗文、画作的意境里。从村庄的变化能强烈感受到时代在进步,人和自然和谐相处,这炊烟就是见证。
炊烟升起,必然有柴灶,炊烟袅袅是人类进入文明社会村庄的标志。烧柴灶需要柴草,一户人家一日三餐、烧水做饭,加上煮食喂猪都离不开,使用量是巨大的,仅靠自家责任田里的麦秸秆和玉米秆根本不够用。为此,人们往往要利用农闲时节,盛夏冒着酷热到野外割茅草晒干,或者冬天迎着寒风去秦岭山上割枝条,运回来码成垛,以接续灶膛的烟火,不至于因缺少柴而断炊。遇上阴雨天气,柴湿漉漉的,在灶膛里只冒烟不见火,滚滚浓烟排不出,瞬间充盈了满屋,呛得一家人直咳嗽。好不容易做熟了饭,母亲脸上却挂满了呛出的泪花。
据保存在华州区档案馆里的《华县志》记载,华县森林资源第一次遭受大的破坏是在1958年至1962年这一时期。1958年,人民公社成立,农村办集体食堂,其燃料以木柴为主。第二次大的破坏是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。当时煤炭供应紧张,群众难为炊烟,在秦岭北麓的各大小峪道,乃至商洛市洛南县的老爷岭一带,每日都有成千上百位砍柴伐木者,肩挑车拉,川流不息,使山区的森林资源再一次遭劫。
随着经济条件逐步改善,人们对生活质量的要求也在相应提高,这时,他们意识到生态环境是自身赖以生存的立足之地,从前那种砍伐树木的方式严重影响到了自身的生存,“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”的理念深入人心。此时,使用清洁能源的煤气灶、电水壶、电饭锅悄然走进厨房,给农家的生活带来了极大方便,柴灶也逐渐失去了不可替代的地位。此后十多年,随着新农村建设迅猛发展和生态文明进程快速推进,微波炉、电磁灶、油烟机相继成了厨房的新宠,村里大多数人家也都放弃了烧柴灶的习惯,做饭用上了新能源,厨房实现了电气化。村里与城里的厨房已经没有了区别。
这些年,村里的楼房越建越多,烟囱越来越少,被风吹弯的炊烟也彻底从村子的上空和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。傍晚,我登上了儿时与小伙伴们指点炊烟的少华山,放眼望去,村子的上空,没有了炊烟的笼罩,碧空如洗,干净而靓丽,村庄已经进入了生态文明的新时代。风吹弯了的炊烟,远去了,留下了一片蓝蓝的天。
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。近年来的生态保护,让少华山修生养息,昔日光秃秃的石岗,树木长起来,山上野草青青,各种鸟儿栖息在森林间。特别是在秦岭生态保护建设中,区政府和陕西省旅游集团合作开发建设了少华山国家森林公园,生态旅游日益红火,靠生态旅游业,人们找到了在家门口致富的好路子。
母亲的炊烟,是一部厚重的生活教科书。记载着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的恬淡生活。风带走的炊烟是一部流动的历史,每个时代的炊烟都记载着那个时代人们生活的印迹。如今的乡村很难再看到炊烟了,烧柴灶早已被煤灶、液化气灶、电磁炉等取代。我离开炊烟的时候,一定是满怀希望的,我相信连那远去的炊烟都会为生态文明带来的变化而感到高兴,因为每个村子的历史都是从炊烟开始的,炊烟见证了村庄的沧桑变迁。原始的炊烟伴着时光前行,渐行渐远。
随着乡村振兴建设的步伐加快,袅袅炊烟虽有弥足珍贵的亲情,萦绕着浓郁的乡愁,但一定会消融在农村现代化的进程之中。炊烟在村庄的文章里,是个生动的符号,是个活色生香的词语。被诗人作家安排在诗词文章里,一睡几千年。然而,这舒展了千百年的水墨丹青般的炊烟图,随着时代的变迁,渐渐褪色了。巷道上的柴草垛几乎没有了,村庄上空,蔚蓝的天挂在上面。生活富裕起来的人家,都搬到了城里。接下来,美丽乡村建设,用楼房置换了几代人居住的老屋。是啊,这变化来得太快,快得年轻人喜上眉梢,快得村庄里的老人满眼茫然。
我有些惆怅地回到农村老家,和母亲谈起炊烟,母亲笑笑说:“现在哪还有人家烧柴草,都用上天然气了,哪来的炊烟?秦岭少华山上的柴都好多年没有人去割了,村里花红草绿,到处都是树林,空气新鲜,是养老的好地方。”
村庄在时光中日渐苍老,少有的炊烟就像是它稀疏的白发,炊烟呼唤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。我许久看不到故乡的那一缕炊烟了。更多的时候觉得自己好似这一缕炊烟,随风而转,又随风而逝。炊烟失落了,显得单薄瘦弱,作为乡村的明信片,日渐泛黄模糊。炊烟结束了持续千百年的历史使命,带着我们不舍的乡愁,烟消云散了。
土地会贫瘠,炊烟却总不会消瘦。炊烟喂养过的我,虽然不能守候着最后一缕炊烟,但我时常在梦里走近炊烟,走近村庄和母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