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年11月17日
第07版:第七版

曲阜碑刻(七十七)

御制重建孔子庙碑

张镔毅

在曲阜孔庙同文门东侧的碑亭中,明弘治十七年(公元1504年)御制重建孔子庙碑巍然矗立。碑下赑屃昂首负重,默默诉说着五百余年前那场牵动全国的营建盛事。这块由明孝宗朱祐樘御笔撰文的碑刻,不仅详尽记录了孔庙重建的始末,更折射出“弘治中兴”时期朝廷的政治决策、祭祀传统以及社会图景,成为解码明代儒家文化传承的珍贵物证。

碑文开篇“朕惟古之圣贤,功德及人,天下后世立庙以祀者多矣”的论断,为这场重建工程奠定了“尊圣崇道”的基调。而工程的直接动因,是弘治十二年那场毁灭性的天灾——孔庙遭雷击引发大火,大成殿等核心建筑共计120余楹化为灰烬。据《明史·儒林列传》记载,孝宗听闻灾情后“惕然动容”,当即敕令山东巡抚、巡按及布按二司统筹其事,一场耗时四年有余的重建工程由此启动。

此次重建堪称明代孔庙修缮史上的巅峰工程。工程自弘治十三年春二月开始,至弘治十七年夏五月竣工,工程初期由第六十一代衍圣公孔弘泰主持,在孔弘泰去世后由第六十二代衍圣公孔闻韶接续完成。工程规模远胜前代,不仅按原制修复建筑,更进行了规制升级——将奎文阁改建为七间,大门及大中门扩为五间,新增快睹、仰高二门,金丝堂亦被迁移至启圣殿前并重新营建。

工程的人力物力动员范围覆盖全国,木材采自楚蜀深山,石材取自邹泗诸山,砖瓦铅铁由官府设窑专造,油漆彩绘由各地商户提供,而工匠则从京畿及藩府精选征召。资金来源同样多元,涵盖荆州、芜湖等钞关船料钱钞、山东夏税折钞、户口食盐银及各府库闲置钱粮,总耗银达十五万二千六百多两。如此庞大的投入,在明代的孔庙修缮中极为罕见。

碑刻的核心人物明孝宗朱祐樘,堪称明代最具儒者气质的帝王。这位缔造“弘治中兴”的君主,即位之初便面对成化朝留下的财政亏空、宦官专权、边患频发等烂摊子,而尊孔崇儒成为其整顿朝纲的重要抓手。孝宗对孔庙重建的重视远超前代君王,不仅亲自规划工程纲领,还在竣工后遣大学士李东阳专程赴曲阜祭告,并破例为碑刻亲撰铭文。这正是在他推行的“弘治中兴”蓝图中,最需要的“正纲常、明伦理”的核心工具,正如碑文所强调的,唯有尊崇圣道才能“使天下人‘知其道之当行,为臣必忠,为子必孝’”,这与他整顿吏治、兴修水利的政务实践形成呼应。

两代衍圣公在重建工程中扮演了关键角色。孔弘泰作为工程初期的主持者,凭借“衍圣公”的特殊身份协调各方资源,为工程奠定基础。其侄孔闻韶于弘治十六年十月袭封后,即刻接续重任,凭借与朝廷的密切联系争取支持——孝宗不仅亲赐玉带、麒麟服,更应孔闻韶的请求,增设孔氏世袭五经博士,完善了圣裔祭祀体系。

大学士李东阳是重建工程的核心推动者之一。作为最受孝宗倚重的朝臣之一,他不仅以监工身份推进工程进度,更在竣工后亲赴曲阜执行祭告大典,其撰写的《重修阙里庙图序》成为研究此次工程的第一手资料。李东阳在碑文中被特别提及,他的参与既体现了内阁对文教事务的掌控,也反映出“文臣集团”在弘治朝崇儒政策中的主导作用。

御制碑的完成,标志着明代孔庙祭祀制度在“弘治中兴”时期达到新的高度。碑文虽未直接详述祭祀流程,但结合同期史料可清晰窥见其制度细节。从物质层面看,御制碑见证了孔庙“明清定型”的关键一步,其记载的建筑格局调整、工匠技艺来源,成为研究中国古代建筑史的珍贵资料。从文化层面讲,这块碑刻成为“弘治中兴”的精神地标。它所承载的崇儒理念,不仅支撑了孝宗一朝的政治清明,更影响了后世的文化政策——正德年间“移城卫庙”、嘉靖初年再修孔庙,均以此次重建为基准。即便到了清代,雍正帝大修孔庙时,仍以弘治碑记载的规制作为参考范本。

经过五百余年的风雨侵蚀,御制碑所刻的文字虽有斑驳,但“尊圣崇道”的核心诉求从未褪色。御制碑以帝王御笔的权威、翔实的工程记录、鲜活的人物群像,将一个王朝的中兴愿景与儒家文化的传承脉络紧密相连,成为解读明代政治与文化互动关系的绝佳样本。正如碑亭前络绎不绝的观者所感,这块沉默的石头,早已成为凝固的文化记忆。

2025-11-17 曲阜碑刻(七十七) 2 2 济宁晚报 content_215636.html 1 御制重建孔子庙碑 /enpproperty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