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于有过乡村生活经历，特别久居乡间又尝稼穑艰难的人，节气并不是书本里的古诗词，而近乎一种本能的生理反应，“春雨惊春清谷天”，物候的变化与农事的接续，是与自然和谐，而浑然一体的。

谷雨来了，作为二十四节气排行老六的节气，人们似乎并不在意，但是它的另一个身份，却让许多人顿生惋惜之情：“春天这么快就要过去了？”

谷雨是春季最后一个节气，每年4月20日左右，气温回升加快，雨水增多，已到了春季的末尾。

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显著标识，二十四节气的户籍其实注册在阳历。上古农耕以来，从四个节气，八个节气，直至三百多年前依据太阳黄经度数划分的方法，才有了现行的“二十四节气”。

节气对应阳历日期相对稳定，对应阴历有时会相差十天半月以上。2020年至2022年三年的谷雨日期，阳历分别是4月19日、19日和20日，农历分别是三月廿七、初九和二十。因为今年是闰二月，过了两个农历二月，三月初一就迎来了谷雨。

我不以为谷雨是春天的尾声，反而觉得它是春天的高潮。

唐代元稹有诗云：“谷雨春光晓，山川黛色青。叶间鸣戴胜，泽水长浮萍。暖屋生蚕蚁，喧风引麦葶。鸣鸠徒拂羽，信矣不堪听”。在谷雨时节里，春景犹如破晓阳光，青翠草木，山岳江河也好像披上一件青色衣裳。诗人笔下，万物蓬勃，正是大好春光盛景。

属于谷雨节气的花，足以让春天宏伟绚丽。紫藤花和牡丹伴随谷雨，芍药随后。而吃的食物，最应“春时”，椿芽、扁豆、春笋新甜鲜嫩，不像有些节气的专属食物，需要经过复杂的技术和繁复的程序，蒸煮油炸七八回，上下放置六七天。

谷雨并不是一个“吃”的节气，但也正因为忽略“吃”，反倒让人们青睐稍纵即逝的天然美味。而这时看重的是“饮”，因为谷雨前后正是绿茶采摘、生产的旺季。比如2012年起，谷雨日成为杭州市“全民饮茶日”。

除了采茶，谷雨时节的乡村，真正开启了农忙。我总是看见母亲坐在圆圆的竹匾旁，摊开洁白的纱布，用一只干净的羽毛，小心翼翼拨动极细小的蚕蚁，深情而专注。接下去的每天，是摘桑叶、喂桑叶。

摘的桑叶，从小竹篮到大竹筐，再到大捆大捆地背。桑叶从一开始切得细细的，像一根根绿色的线，到后来的切成大片，再后来就整张的喂了，最后连枝带叶一起投放。

白白胖胖的蚕，嘴巴看着小，却是大胃王，一天到晚勤奋地吃，整个屋子“沙沙沙”下雨一样。父母忙着摘桑叶、喂蚕、剔蚕匾，劳动量一边比一天大，等蚕宝宝上山，摘了蚕茧，人都累得瘦了一圈。

谷雨气温上升，种子生长快，父亲开始做秧田、播种。这就给夏天的“双抢”，留下了时光的记号。“布谷布谷”声中，谷雨播种的早稻，在夏天抢着收割，当天犁田、铺肥，当天或第二天插秧，晚稻无论如何必须在立秋之前插秧。于是，不得不打着火把连夜劳作，一边插秧，一边腾出手来噼里啪啦拍打蚊子。

这样劳碌的日子，父母也不忘抽出时间，到地头点瓜种豆。他们捏一把小锄头，腰间挂一只小竹箕，或提一只布袋，这与另外节气大开大合的劳动完全是两种景象。

谷雨时节继续着，有暖意，热未至；有凉风，寒已消。

如今的村里，已经无人养蚕，年迈的桑树老态龙钟，也无需打理。人们不再种双季稻，不用再承受炼狱般的“双抢”辛劳。谷雨期间，田野里都是油菜小麦，秧田还没出现，绿色更加厚实，大地更加润泽。春天的高潮，让整个世界有了向上的力量，有了即将沸腾的热气。■苗青 摄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