端午节前,朋友打来电话,问我端午节能否回一趟老家,顺便去湖陵考察一下。湖陵?是汉朝以前就有的那个湖陵吗?她不是早就被滔滔黄水湮没在泥沙之下了吗?
说起湖陵,在明清之前可是个赫赫有名的地方。根据历史记载,春秋时期,这里就是宋国的一个邑,叫“湖陵邑”,是一处大的居民点和驻防要地。
战国时期,公元前286年,齐国灭宋,湖陵邑被楚国占领,设置了胡陵县。当时,设县的地方一般都是战略要地。“湖陵邑”横跨泗水,位居泗水中上游,楚国在此设县,相当于在北方建立了一个重要的军事要塞和桥头堡。
泗水是中原地区唯一的南北流向的大河,北通齐鲁,南通江淮,与黄河、淮河、长江并称“四渎”。正因位置重要,秦朝末年,刘邦在沛县起义之后,出兵攻打的第一个县城就是胡陵。
西晋灭亡以后,晋室南渡,沛县一带都被“胡人”占领,只有湖陵还掌控在晋朝军队手里。为了这个咽喉要地,东晋王朝长期派重兵驻守。从秦、汉到唐、宋,湖陵时常出现在历史典籍中。
宋金以后,黄河频繁决口,泗水中下游一次次遭到黄河侵夺,湖陵日渐衰落,城墙坍塌。到了金世宗时期,这里已然成了村落,即湖陵村。真可谓“金戈铁马酣争地,付与寻常负耒翁”。
清朝咸丰元年(1851年),黄河又一次决口,滔滔河水很快席卷了沛县。大水退走时,微山湖西岸已成为一片淤土。不要说民居、民田,就连孔府在沛县境内的两处祀田,一处60顷,一处3000亩,都无迹可寻,可见洪水之猛烈。湖陵,遂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。
端午节后的第二天上午,我急切地赶到张楼镇。新中国成立后,微山湖、昭阳湖、独山湖、南阳湖周围,原属江苏省沛县、山东省滕县的一些渔村及半农半渔村合起来,成立了微山县。微山湖西岸现在有微山县的4个乡镇,张楼镇是最北边的一个。
张楼镇党委书记时晨,是一位八零后,对传统文化热爱有加。据他介绍,湖陵村所在的地方,原来是3个村:程子庙村、前程子庙和前程子村,在微山县成立之前,都属于江苏省沛县。微山县成立后,以泗水故道为界,程子庙村划归微山县,今属张楼镇;前程子庙和前程子村仍属沛县,今属龙堌镇。
前些年,曾任微山县教育局副局长的王洪军,经过多年考证,证明程子庙村所在地就是当年的湖陵城。江苏省的考古人员在附近村庄进行考古勘探,得出了同样的结论。2014年,经微山县政府批准,程子庙村改回原名,叫湖陵村。
我说,这个名字改得好。这些年来,每读史籍就想找到湖陵,可黄河泛滥,在这一带汇成了昭阳湖,哪里去找?现在有了考古勘探结论,再加上这个名字,后人就容易找到了。
我们一行从张楼村出发,前往湖陵村,沿着湖西大堤,走了大约10公里。盛夏时节,草木莽莽,清风梳柳,荷叶飘香。昭阳湖里,烟波浩渺,湖汊深处,芦苇苍苍。风景如此优美,却没有游客,如果离北京、上海这样的大城市近一些,定会游人如织。
到了湖陵村,先在会议室里看了一会儿王洪军编写的《湖陵城》和《湖陵村志》,听村党支部书记王昌全介绍村里的情况。
王洪军是程子庙村人,退休后全力研究湖陵村的历史,是名副其实的文化人。他和王昌全是本家叔侄,在湖陵村是老户,据说祖上是明朝从山西迁来的。那些不是老户的,是清朝咸丰年间洪水退后,从鲁西南迁来的,也就是“下团(tuàn)来的”。
程子庙村的得名,是因为在湖陵城旧城址上有个佛教寺庙,人们就叫它“城址庙”,后来以讹传讹,叫成了“程子庙”。也有人说,庙是三官老爷庙,新中国成立后被拆掉了,重修的时候,又修成了佛教寺庙。其中的历史渊源,难以说清。但有一点可以确定,这一带的人笃信三官老爷。在“团里人”的民间传说中,三官老爷还有救命之恩。
在王昌全的引领下,我们去看了泗水故道、鸡鸣台遗址、湖陵寺、湖陵城遗址出土的汉画像石。现在的湖陵寺,是前几年村民自发捐款重建的。这里虽然是偏远的湖边小村,但大雄宝殿建得依然雄伟高大。寺里现在没有住持,只有一位姓陈的居士在这里临时照看着。
陈居士带我去看大雄宝殿旁边的三官老爷“临时居住”的偏殿,又带我到大雄宝殿另一边的一块空地,表达了在那里增建文旅设施的愿望。中华文明博大精深,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我们拥有海纳百川、兼收并蓄的宽广胸怀。
大半天的湖陵村寻古,让我感慨良多。中国考古学诞生100多年来,一个又一个的重大考古发现,几乎为一切学科的发展提供了史实的基础,无论历史、文学、语言,乃至哲学,都不能不因考古的重大发现而改变,从而为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撑。
我们也要看到,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弘扬,离不开广大人民群众的积极参与和无私奉献,离不开一大批有情怀、有担当的乡村文化人。这些广布乡村的民间学者,十几年、几十年甚至一辈子热衷于本地的文化传承,不遗余力的为传统文化鼓与呼,他们对传统文化尤其是民间文化的传承、弘扬发挥的作用是难以估量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