颜真卿不仅是书法大家,也是政坛翘楚。其书法与柳公权并称颜筋柳骨,其官节却可独擅颜公筋骨。
颜公入仕,曾任监察御史,职位高至光禄大夫;当过御史,敢言敢怒,不怕他官大压人。宰相元载,对上拍马功夫一流,对下骑马威风二流子。对上则拍,对下则骑,这般人十之九是这德性。
那次代宗“车驾自陕将还,真卿请皇帝先谒五陵、九庙而后还宫。”路经祖坟不烧纸,数典忘祖啊。元载却不给皇帝建议,既然皇帝没这想法,他才不逆圣意呢。“公所见虽美,其如不合事宜何?”元载话落,颜公一脸怒色。诸位仔细瞧,对宰相发怒的不是皇帝,而是御史。下属对上级发脾气,您见过吗?但这不是脾气,是节气也。
敢向宰相发脾气,这官还要不要了?而这颜公,脾气可以不要,官职可以不要,节气却是必须要的。宰相面前想要保官,必无脾气;而若无脾气,必无节气。颜公向元氏发了脾气,“载深衔之”。古时跟上峰吵一次架,误一生前途。“旋改检校刑部尚书知省事”,颜公为一次顶撞宰相,付出了降职降级的代价。
教训大如许,颜公你就改了吧,脾气改,节气改,一改老天天空不会高,一改官场场域自会宽。而这颜公,天可改,地可换,节却不可改,义却不可换。
颜公在大唐官场,曾与5任宰相共过事。这些宰相肚里都不能撑船,颜公偏要去宰相肚里弄芭蕉扇。颜公5次遇相,4次遭贬,初心不改,气节不换,“中书舍人兼吏部侍郎崔漪带酒容入朝,谏议大夫李何忌在班不肃,真卿劾之。”官场人,颜公谁都敢得罪。
官人得罪法,我就得罪他。颜公不是为气而得罪人,是为法而得罪官。为了法,什么官他都敢得罪。杨国忠的小舅子是皇帝,颜公也不攀附,“杨国忠怒其不附己,出为平原太守。”
比杨国忠更有来头的,颜公也敢去逆其鳞,撄其须。皇帝有子,敢违法,更善违法。“王当阙不乘马”,当面守法,背后违规;“步出木马门而后乘”,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,颜公却是见不得这般对法律阳奉阴违者。“真卿进状弹之”,被皇帝骂了一顿,也不后悔。
“军国之事,知无不言。为宰相所忌,出为同州刺史,转蒲州刺史。为御史唐旻所构,贬饶州刺史。旋拜升州刺史、浙江西道节度使,征为刑部尚书。李辅国矫诏迁玄宗居西宫,真卿乃首率百僚上表请问起居,辅国恶之,奏贬蓬州长史。”一贬再贬,三贬四贬,换了一般人,不是随波逐流,就是沆瀣一气了吧?或急流勇退,或灰心丧气,跟隐士一起当农当仙。颜公非也,愈战愈勇,愈勇愈战,屡战屡败,屡败屡战,将节操进行到底。
颜公一介书生,曾被武夫瞧不上眼。“安禄山逆节颇著,真卿以霖雨为托,修城浚池,阴料丁壮,储廪实,乃阳会文士,泛舟外池,饮酒赋诗。”安禄山要叛大唐了,皇帝眼睛瞎,看不出;百官瞎眼睛,不去看;颜公心明眼亮,看出端倪来了,谁说书生是呆子?
颜公不仅有眼力,还有心力。看到安禄山要反叛,他装没事人,一边厢厉兵秣马,做好军备,一边厢饮酒赋诗,麻痹叛敌。若说敢谏,是勇,那么善藏,便是有智,“或谗于禄山,禄山亦密侦之,以为书生不足虞也。”
安禄山反叛,所向披靡。唯独在平原郡,那个被杨国忠贬在此地的平原郡,遇到了扎硬寨打死仗的颜真卿。那个日日夜夜抱着杨贵妃不放的唐玄宗,也发感慨:“河北二十四郡,岂无一忠臣乎。”对,二十四郡无忠臣,却有一个“朕不识颜真卿形状何如,所为得如此”的颜真卿。
颜公是金银不能买他骨气,美人也不能,职务职级高低都不能。恶贼李希烈要叛唐自立,满朝文武,一个个都做了缩头乌龟。颜公挺身而出,出入叛军虎狼之地。
叛军先是好酒好菜,佳肴佳人供着。利诱之后是威逼,是老套路了。见颜公软硬不吃,李贼来硬的了,“希烈乃使甲士十人守真卿于馆舍,掘坎于庭,云欲坑之。”活埋坑都挖好了,难道颜真卿不怕活埋?
颜公老矣,但气节不老。“死生已定,何必多端。亟以一剑相与,岂不快公心事邪。”挖坑好麻烦,多此一举,一剑把我脖子给抹了,恩仇更快意吧。
颜公是书法大家,不乏惊世才艺,苟且偷生也能一字千金,诸士断不会小看,而他却不是这么自视的,他是节气高于利、高于职、高于艺、高于命。
颜公居书坛楷书第一,更是书生第一楷模,“圣贤道在惟颜子,忠烈名存独杲卿。甘向贼庭守节死,不羞吾祖与吾兄”,更不羞书坛与书生。
①颜真卿像
②颜真卿《勤礼碑》局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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