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3年12月23日
第03版:

人若松风过,品如淡菊存

李辉

淡淡的黄菊花盛开的时候,我尊敬的老二哥已经走了两个多月。在86周岁生日前夕,他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。尽管他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,家人、亲友对这一天的到来,也有思想准备,可这一天真的来到了,熟悉他的人都不认为是真的。

二哥出生于1937年10月,和他的大多数同龄人一样,童年的生活饥寒交迫,苦不堪言。幼时跟随父母常年在外漂泊,稚嫩的双脚往南踏上过江南水乡,向西迈上过黄土高坡。为了混口饭吃,在十里洋场的大上海和六朝古都西安,他曾在马戏团里打拼。

他在六七岁时流落到安徽淮北某地,当地一户没有子嗣的财主看他浓眉大眼,长得精神,头脑机灵,便收养了他。比起逃荒的日子,生活自然是很富足的,然而好吃好喝、衣食无忧也挡不住对亲生父母的深深想念。他常常一个人站在墙根郁郁寡欢,发呆流泪。父母对送出去的孩子更是时时放心不下,经常在财主家外徘徊。

财主家的二女儿,好心的大辫子二姐对他很好,经常带他玩耍,看透了他的心思,悄悄问:“放你出门后能找到父母不?”他点点头说:“行!”等到傍晚时分,二姐虚掩上大院的后门,让他偷偷溜了出去。

旧中国灾荒连绵,战事频仍,哀鸿遍野,百姓生活难以为继,逃荒要饭的人们更是找不到安身之处。在外吃尽苦头的一家人,幻想着老家的光景也许好些了吧,决定返回老家。

夏顶烈日,冬冒严寒,二哥跟着父母一路乞讨,长途跋涉,终于进了山东境内。父母指着前方的一座高山,告诉他,孩子,记住那座山,它叫峄山。峄山再往北走就是济宁城,到城北三十里地的房葛铺,就到咱们的家啦!以后长大了自己再出去要饭,千万别忘了回家的路,别忘了多给咱一口饭吃的好心人!

多年之后,二哥也没忘记当初放他回家的大辫子好心二姐,童年在二姐家的情形常常在他眼前浮现。好心的大辫子二姐还好吧?他常常这样自问。上世纪80年代到安徽开会时,二哥曾恳请当地有关部门寻找二姐的下落,想去当面致谢,遗憾的是二姐过世了。闻此噩讯,二哥一阵阵心酸,心里久久难以平静。之后,每每谈起此事,总是唏嘘不已,成为他后半生的一块心病。

新中国成立后,二哥一家总算过上安稳日子,用一口袋高粱换出去的妹妹也找了回来,客死他乡的爷爷终于得以回家安葬。

满怀对党和政府的感激之情,二哥学习刻苦用功,政治上积极要求进步,作为新社会优秀青年代表,在1955年8月,尚未满18周岁之时,便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,同年10月在济北县城二十里铺胸戴大红花应征入伍。

在军营,他常以亲身经历控诉旧社会的罪恶,歌颂新中国的美好,让广大士兵充分认识到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,没有社会主义就没有幸福生活的道理。

二哥天资聪慧,口才颇佳,他的报告生动形象,常能引起听众的共鸣,博得阵阵掌声、欢呼声,激发了战友们爱党爱国的热情,增强了同仇敌忾、苦练杀敌本领、誓死保卫祖国的坚定信心和坚强意志。

二哥在1963年转业到县里工作,一年后调济宁地委机关,从此与政策研究和新闻宣传工作结下了不解之缘。1990年到省委机关工作,二哥干一行爱一行,先后在省级以上报刊发表文章十多万字,撰写的文章和调研报告,有17篇获得省和国家级优秀奖、一等奖、特等奖。难能可贵的是,他起草的关于加强民营企业党的建设的调研成果,进入了高层决策。

在36年“爬格子”的生涯中,二哥养成了勤于学习、善于思考的好习惯,真正做到了活到老、学到老。70多岁时,应邀到学校为教职工作师德报告。83岁高龄,还在撰写学习体会文章,并结集成册,用以教育家人和后生。

二哥当年是机关大院公认的笔杆子,工作中善于发现人才,重视培养人才。他的一个在基层单位工作的远房亲戚,口才文笔都不错,他发现后想把这个亲戚调到机关工作。派人去考察时,基层单位反映,还有一位从年龄、学历等方面更具优势的同志,更适合到上级机关工作。他毅然决然放弃亲戚,选调了那位更合适的同志。

二哥胸怀坦荡,性格开朗,作风正派,律己渡人。对下属严格要求,批评人不留情面,关心人也无微不至。他常讲,严是爱,宽是害,拉拉扯扯坏一块。尽管他有时批评人过于严厉,让人下不来台,但事后没有一个人耿耿于怀。他的众多下属都成为栋梁之材,多名担任地市级领导干部,绝大多数走上了正处级领导岗位。

他对同事的真诚,对下属的关心,赢得了尊重,退休20多年,还有不少在外地工作的老部下常来看望他。

二哥是个有情怀的人,兴趣爱好广泛,从上小学时就喜欢背诵古诗词、阅读古典小说。长期从事文秘工作和政研工作,也让他深深领悟到,经常学习古典诗词,对于提高观察、思维、综合概括能力,拓展意境,挖掘内涵,升华表述,精炼语言,增强文章的可读性和感染力,都大有裨益。

他长期订阅《诗刊》《词刊》等文学期刊,用心搜集一些古典著作,在业余时间学习。每到一地调查研究,听完情况介绍或参观指导后,常常即席赋诗,并现场朗诵。既抒发了感情,又答谢了友人,活跃了气氛。山东大学资深教授、著名诗歌评论家、诗人吴开晋老先生评价“其构思敏捷、出口成章的能力让人称道”。

二哥的诗词内容广泛,题材多样,体现了一位革命老同志对现实生活的关注,对人民群众疾苦的体察。许多歌颂祖国现代化建设成就,歌颂人民群众逐步过上小康生活的作品,皆写得热情洋溢,感人心怀。如《赞煤矿工人》,以生动感人的诗句,赞颂了煤矿工人的忘我劳动和为祖国做出的贡献。《赞济南》《登泰山》《济宁好》《邹东美》等,都形象逼真,令人神往。

出身寒门的二哥,始终没忘记父老乡亲。老家的人都以他为荣,以他为标杆教育后生。当年来济宁求医、打工的乡亲,再穷再脏,无论到他办公室还是到他家里,他总是热情相待,尽心帮助,从不嫌弃。不过,有违原则的忙,二哥从没帮过。当初与他患难与共的发小,想让他给孩子安排份体面的工作,被他婉言拒绝。

每逢春节,他常常回村看望老党员、烈军属和亲戚长辈。一次到我家时,看到我低头写作业的情形,就鼓励我说:“听说你学习成绩很好,要不怕吃苦,发奋学习,努力考上大学;要把字练好,把文章写好,争取长大后有点出息。”改革开放初期,考大学是很困难的事,我也一度没有信心,正是他的鼓励,我才发奋努力考上了理想的学校。

参加工作后,二哥一直关心我。当我告诉他,我的文章在教育系统的征文活动中获得了一等奖,在地方报纸也发表了小评论文章,他很高兴。然而,当我顺势提出让他帮忙调动工作时,他却断然拒绝说:“你科班出身,又比较好学,将来能成个好教员。你忠厚实在有余,应变能力不足,从事机关工作难有大的作为,还是安心教书吧,不要见异思迁,这山望着那山高。”

当他知道我因偶然的机会到机关工作后,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,但从他犀利的目光中,我感到他是有遗憾的。几十年来,二哥多次向我传授为人、为学、为文之道,教给我开展调查研究的方式方法。在机关工作30多年,我虽没有干过大事,但坚持正派做人,踏实工作,多次获得记功或嘉奖。二哥的品德和言行浸润了我的人生。

二哥一生对组织忠诚,待人真诚,勤奋敬业,淡泊名利。人若松风过,品如淡菊存。我尊敬的二哥,您并未远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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