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3年06月03日
第03版:

学界鲜有关注的民国《芒种》半月刊

谢华

20世纪30年代,是中国文学界的革命时代,杂文、小品文、随笔极为风行。《论语》《人间世》提倡幽默、谐谑、趣味,《新语林》《太白》则侧重抨击时弊。林语堂的办刊方针是“幽默至上”,徐懋庸、陈望道的办刊方针则是“面对现实”,两者的办刊思维截然不同。然而,还有一类期刊试图兼容以上两种风格,这便是学界鲜有关注的《芒种》半月刊。

《芒种》创刊的缘起

1935年3月5日,《芒种》正式创刊,主编是著名的杂文家徐懋庸和散文家曹聚仁,编辑部设在上海金神父路花园坊107号。创刊号至第8期由上海群众杂志公司发行,从第9期改由上海北新书局发行。创刊号的封面是一幅牛耕图,图中柳枝低垂,农夫赶牛犁田,寓意深刻。

1934年7月5日至8月20日,徐懋庸曾编过4期《新语林》半月刊,后因发行该刊物的上海光华书店不能按时付作者稿酬,使徐懋庸觉得对不起作者,于是辞职。不久,《社会日报》登出消息说,徐懋庸将继《新语林》而编辑《芒种》半月刊。

举出了刊物的名称且说徐懋庸将要编辑,这个消息似乎很可信了,谁知并不确实,但也并非空穴来风,只是别的一些事情的误传罢了。

徐懋庸辞去《新语林》编辑后,接着加入了上海生活书店一个半月刊的编辑委员会。那个半月刊正值筹备,名称未定,最后决定采用陈望道所拟的《太白》。

在《太白》定名的次日,徐懋庸忽然想起《律历志》上二十四节气的名称,觉得其中的“惊蛰”和“芒种”等可作刊物名称。后与曹聚仁谈起,也以为很好,而且特爱《芒种》。而既以《太白》定名,“惊蛰”“芒种”的便是白想了,他们颇有惋惜之意,但事实上也未必要办一个《芒种》半月刊出来。

《社会日报》的误传,大概是根据曹先生关于这事的闲谈所报道的。

1935年初,上海群众杂志公司要办一个刊物,请徐懋庸、曹聚仁合编。徐懋庸稍作考虑,就答应了,并和曹聚仁商定,乘机就把“芒种”两字用了出来。

徐懋庸同意办此刊物的考虑经过是这样的:“一则,这两年虽说是杂志年,杂志已经办得很多,但是我看到人们发表文字的地方还是嫌少,我们也来办一个,给大家多一点说话的机会,这事未始不好;二则,现在的刊物除了一些低级趣味的,多取庄重严肃的态度,每逢世上的卑污之辈,辄不屑与之周旋,如《西游记》中的二郎神,当孙悟空变作鸟时,就不肯跟它斗法。但我以为鸟终不能听其逍遥自在,你的不屑,在它竟会看成不敢而自鸣得意的。所以,在该斗法而又非取某种态度不可的时候,他们自己实在不必硬搭固定的架子。因此,我想另办一种态度比较放纵的刊物起来,让大家可以不必矜持,随便说话,也还有点意思”。

曹聚仁的想法也和徐懋庸相同,他们就把这个刊物办了起来。由此可知,他们的动机实在是并不堂皇的,不过他们也并不想真个自轻自贱,而以一种平和心态坚持文学事业。

徐懋庸指出:“至于‘芒种’这个名称,我们虽很爱它,却并不用以表示希望收获丰富之意。在这不是水灾便是旱灾的年头,我们知道丰收定是无望的,况且丰收也会成灾呢!但我们毕竟都是农民之子,农民的习性未除,所以,不问收获如何,在应该耕耘的季节,总是要耕耘耕耘的。动机如是之平凡,收获又未可逆料。这个小刊物,对于社会,当然不会有什么伟大的贡献,所以,它的本身也不会有什么光辉的前途。但我们不管这些,只想和我们的朋友们老老实实地做到哪里就哪里罢了!”

曹聚仁和徐懋庸开始酝酿筹备创办《芒种》时,就引起了业界的关注,市场上就有这样的消息:多数人认为《芒种》将与《太白》《人间世》呈鼎足之势。曹聚仁对此言论甚为惘然,《芒种》为什么要挤在《人间世》之类之间呢?他自谦地说:“《人间世》之类是正生正旦,他们斯斯文文做点戏,不是很好吗?为什么要我们这‘丑角’插进去打诨,打破那幽闲宁静的空气呢?《芒种》并不会而且不愿意挤在《人间世》之类之间吧!”

半月刊这一群里有所谓论语者,它已经由一幅所谓“反对论语者之溃灭”的名画告白它的灵魂。《论语》是要在麻将牌边等休闲娱乐场地占一个位置,它的看客是西装青年、摩登女郎以及戴瓜皮小帽的胖子。

曹聚仁因此设想:“《人间世》是要在明窗净几的书斋里占位置,有长袍马褂的绅士、学者捧着它吟味。而《太白》的位置是在野马式青年的案上,也许那雪白的封面上要淋一点墨水。《芒种》能在这些高贵地方占点位置吗?拖着这样一双泥草鞋,敢于踏进那富丽明洁的客厅书斋吗?然而,也有人既没工夫坐在桌上打牌、睡在床上抽烟,也没这样雅兴坐在书斋里吟哦,又没机会背着书包上洋学堂念书。这样,《芒种》就准备塞在他们的袋里了,褶皱惹污都不要紧,反正不是什么仿宋精印的”。

《芒种》创刊号中《编者的话(二)》,曹聚仁撰文道:“假使舞台上只有正旦正生,文绉绉的戏文不也很寂寞吗?丑角一上台,台下就哄然大笑,大热闹起来。在正旦正生眼里,小丑的一举一动一应一对,多么不合乎孔子中庸之道,作文既作得不好,做人更做的不对。然而台下已哄然大笑了,生旦只能正眼不看,肚里叽咕道:‘你看,多么低级趣味!’低级趣味不独把自己的身份和小丑的身份分得很清楚,而且把客厅里清高的看客和拖泥草鞋的看客的身份分得很清楚了。然而台下已经哄然大笑了,又有什么办法呢!在看客的眼里,丑角是这样嘲笑了别人又嘲笑了自己,把光明面的袋儿和黑暗面的袋子一起翻给台下人看,他并不那样踱方步把自己装成正人君子,却也不拼命的掩着自己的尾巴。有时正旦正生所作的秘密勾当,也一齐告诉出来,丑角是这样的使生旦们头痛的角色!

我们敢于正言告白我们自己的:我们是小瘪三,绝不是绅士。

但我们所说的以使人头痛为极限,诸如倾陷,造谣,污蔑之类的把戏是决计不会做的!”

《芒种》办刊的特色

徐懋庸与曹聚仁在谈及《芒种》在文学界的地位时显得甚是平和,实际上,该刊却有一支实力强大的编辑团队,所刊行的内容也极其丰富。

(一)强大的编辑团队

《芒种》编辑委员会由清一色的杂文家组成,成员主要有徐懋庸、曹聚仁、黎烈文、周木斋、唐弢、魏猛克、夏征农、何家槐等人,其中徐懋庸、曹聚仁为负责人,两位主编者都是健劲的杂文家,对杂文的重视可见一斑。

黎烈文(1904-1972),作家、翻译家,1932年任《申报·自由谈》主编后,该刊论调为之一变,刊登了鲁迅、郁达夫、茅盾等许多左翼作家抨击时弊的杂文作品。

周木斋(1910-1941),作家,擅长杂文,1931年在上海大东书局任编辑。“九一八”事变后,他先后在《涛声》《申报·自由谈》《太白》《人间世》《文学》《芒种》等刊物上连发近百篇杂文。1934年任上海《大晚报》编辑,又兼任文艺副刊《火炬》编辑,1935年加入中国文艺家协会,抗日战争爆发后加入上海文化界救亡协会。

唐弢(1913-l992),著名作家、文学理论家、鲁迅研究家,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。他从20世纪30年代开始从事业余创作,以散文和杂文为主,其风格接近鲁迅。

夏征农(1904-2008),1933年加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,1935年担任《太白》半月刊编辑,与鲁迅联系甚为密切,每一期都有鲁迅的文章,“掂斤簸两” 栏大部分是鲁迅写的。

何家槐(1911-1969),著名作家,1929年开始发表作品,以小说见长,其作品朴素自然、清新、婉妙,有诗意风格,被文学界视为“海派后起之秀”。1932年加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,193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。

魏猛克(1911-1984),杂文家,写作风格与唐瞍相似,曾在《申报·自由谈》发表多篇文章,1935年任《芒种》编辑委员会成员后不久赴日本,与任白戈等同志组成“左联”东京分会,出版了《杂文》《东流》《诗歌》《文海》等文学刊物。

(二)丰富的刊行内容

《芒种》属于文学刊物,以发表短小精悍的杂文、小品为主,设有新语、半月读报记、国外消息、飞短流长、历史小品、讽刺小品、随笔、书评、游记、小说等专栏,是与《太白》半月刊相呼应,大力提倡富有现实性的战斗的小品文的重要期刊。

从第5期开始,该刊注重散文体的宣传。《芒种》征文启事中写道:“中国散体文,在近五十年间,变动得非常剧烈,最近十年间,小品文迅速发展,无论内容形式都有显著的进步,青年们处在这样前进的语文环境中,写作程度的确比从前进步得多了”“可是有许多妄人,自己既不会写作,又不曾留心青年的写作,想借复古的机会来满足自己登龙的欲望,开口闭口总说青年的写作程度,近年大为低落,声言非‘读经存文’不可。还有妄人出题征文开会集议,讨论补教青年语文程度的方案。这摇动青年信念的恶倾向,我们绝对不能容忍。我们要正面揭破他们陷害青年的毒计,用事实来批判他们的错误,因此公开征文”。从第6期开始,散文在《芒种》所刊文种中所占比例逐渐增加。

《芒种》刊中“半月读报记”一栏比较有特色,择录各报反映时事、实况、民情的新闻,这些新闻有的一则之中揭露出矛盾之处,有的是一组之间相互映衬,产生一种整体的反讽效应。内容上既有文化上的婉讽,也有对荒唐社会黑暗面的披露,更有锋芒直指当局的时事新闻。虽说只是新闻摘录,不加评论,但事实本身便是对谎言的莫大讽刺。

从第二卷起,各门各类都有小小的变动,“决计编改为通俗刊物,能做得到怎样浅易,便做得怎样浅易”。第二卷第1期(1935年10月5日),《芒种》栏目设计进行了革新,增辟“读书与作文”一栏。其中有“半月谈座”“我们的新书”“名著提要及其读物”“写作经验”“读书经验”“文章术语浅释”“一字师”“描写辞典”“书林新话”“文章改错”“名文评注”诸类。此外,计划每卷增刊特辑一回。第二卷特辑,定名为“现代人物速写”,由海内名家执笔,全辑10万字。

为了鼓励作者积极投稿,该刊承诺:来稿是否登载,稿到二星期内即决定,不登者一律由邮局退还。本社每千字一律奉酬发表费现金二元,漫画木刻每幅现金二元,诗歌每首酬现金一元。

(三)注重趣味性与时政性

《芒种》尝试面向各阶层的读者群体,所以,注重趣味性。该刊连载了曹聚仁演绎、胡考绘画的连环历史图画《三国志·甄皇后》,图文并茂,极受读者喜爱。在近代以来的期刊史上,曾经有过各种画报与带插图的文字期刊,以此图文并茂和相互依存的形式刊以小品、杂文为主的刊物还是新鲜之举,由此可见期刊史上的多方尝试与活泼样态。同时,注重把哲理性蕴于趣味性之中。第4期《乌龟哲学》一文,便用幽默的语言阐释了“保身之道”。时政性是《芒种》办刊的最大特色。

曹聚仁反对从读经的观点来研究国学,主张要先“疑古”再“信古”。第2期刊登了《江亢虎那混蛋》一文,用犀利的语言抨击了江亢虎的“读经”“存文”之主张。所以,《芒种》发行了两个月后,社会上便出现“《芒种》种刺”说,曹聚仁自己也承认“那是真的,绅士们的‘外套’要自己当心不要揖在刺上,给死刑了”,还说“‘刺’并不是别的,她本来也是叶,也是花,那土地的滋养料不够长叶生花,就只能长些刺……我们呢,未始不想种点花卉,土地太单薄,满地长满荆棘,也没有办法”。

在以后的几期中,该刊先后发表了《反储蓄运动》《简体字问题》等文章,都是对时政、文化等社会问题的深刻评论。

结语

在1933年至1935年所谓“杂志年”的时代,一个刊物出了一期或两期就寿终正寝,实属正常之现象,《太白》《译文》《芒种》等期刊都是如此。《芒种》自创刊起便采取了促销措施,第2期刊登了广告:“预定《芒种》全年一份,赠送《书信甲选》一部,价值大洋一元四角。《芒种》预定全年二元二角,国内邮费奉送”。然而,《芒种》创刊两个月后,便传出销路欠佳,大有停刊之势的报道。 至1935年l0月5日,《芒种》出版第13期后停刊。

1935年,全国各类期刊有1500余种,《芒种》作为其中的一种,虽仅存7个月,但以徐懋庸、曹聚仁等为主的编委成员试图通过《芒种》增设的各式栏目,促成文学出版事业的些许革新。虽然功效甚微,无法摆脱以小品文为主的发行风格,但是他们平和的办刊心态、崇高的文学追求、诚挚的社会关怀无不彰显出民国时期文学界的积极面貌。《芒种》也为研究徐懋庸、曹聚仁文学思想保留了重要的资料。

①《芒种》创刊号封面

②《芒种》第二卷第一期封面

③曹聚仁旧影

④徐懋庸旧影

■作者藏品资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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