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3年06月10日
第03版:

素香的女子

时培京

满世界的金黄,一地一地的平静,一村一村的安详。

他学割麦了,明天要看望准岳父,还有快要过门的媳妇。“五月端午节,油馍粽子喂老岳。”

“老三,捏书本子的手捆得了麦个子?去她家,不得带她来住几天给咱割割麦,可不能吃亏喽。”

“她来不了,麦都‘摇铃’了,像冯庄玄子老爷庙前铜铃熟透了。”

她,小名麦子,麦子要发芽,麦子要出嫁,定在割麦之后,新麦磨新面,烙新煎饼泡羊肉汤。

“怪会疼人,到他小婶子娘家,要挨讹的,问咱大要老头票了么?”

“人家钱多不吱声搂得住,你话多白浪费不当用。”大哥开口了,黑着脸,眼虎虎生风地笑:“省着力气和唾沫星子膏地排车好了。”

“你管得着!有你哭的时候。”她煞住口,恼怒的镰刀杀倒夹杂稻青待熟的麦子。

早上割晚上打麦,哪里热往哪里去;收干晾湿,四脚趴地,看云听风,全在一个抢字,全在一个累字,脸上全是乐字。麦场地间“篱落白开扁豆花”,一铁筲新麦扁绿豆汤,一盆苔菜细粉条五花肉,一锅地蛋条辣椒烤干巴鱼,一包袱皮子烧饼,一瓦盆咸菜,一瓷罐韭菜花,一棵棵大葱,一双双高粱秆子撅断充军作了筷子,在汗水的微腥、麦子初香和花大姐七星瓢虫的清芬中,一顿顿不打火的野炊,屁股侵入了一朵婆婆丁,一丛剌剌秧,一瓦盆热开高粱米,还有白糖,这诗意民办教师写在学生作文本的背面。

一伙臭屁虫椿象、山水牛甲壳碎裂,洗不白的沥青糊不住无法无天的青臭,无意中泄露了生活的真味道。

一张葱花菜籽油饼摊开铁鏊子一般大小的太阳,当小麦煎饼黏住后羿射日的弓箭像留住咸香齁人的酱豆子,麦秆横竖拢成的蒲扇在槐树下,麦粒内秀,麦浪逐风,世世代代传颂大地和好像看得见的力量。

在打麦场,牛和碌碡压迫麦子,麦子压迫场地,场地压迫机井、暗渠和地下河。风和簸箕、木锨、扬场机捋顺麦子、尘土、麦糠、山水牛和油子的尸体。交给太阳验收成色,交给窝棚伫望看场人,交给泥缸储存力量,交给折子丈量腰围,交给石碾练习侧翻,交给胃壁学习碎粉,交给男男女女自学生儿育女。

下雨。麦穰垛半腰掏了斜洞,一手拄地倒退着首先双腿进入,洞口支起塑料布,一股热气腾腾的霉味擒住双腿与胸腔。有心男女以种种自己看来不可推脱的理由看场、摘菜、换饭、赶集、看电影、大坑边水嘴子长石条上砸衣服,那个早已扒好的麦洞是哭地上的天堂等着心满意足。骂大烩嬉闹的人们,终于不正经地为枯燥的乡村填上一段在二十多年后值得回忆的往事。

麦子,永不出嫁赶不走的女子,插熟大米与小米一白一黄的干饭为客端上,而那一锅一碗被水火千蹂万搓的低眉顺眼的麦扁汤,总是汤类中的正餐。

一蒸屉一蒸屉上坐卧不安抹了洋红的红孩儿,更是不事矜夸素香的乡村女子。

2023-06-10 时培京 1 1 济宁日报 content_158344.html 1 素香的女子 /enpproperty--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