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经历过生产队时的生活,那时吃肉很困难。冬天坐大席,就会造就不少筷子手,一筷子能把一碗菜叨起来,别人很难再吃上那碗里的菜。譬如粉条,是最好叨的,筷子一叉,顺时针一拧,一碗粉条所剩无几。
我那时不过是个孩子,眼睁睁地看着一碗红烧肉,被别人两筷子搅合走了,望“碗”兴叹,筷子手还会为自己的得意表演哈哈大笑。
衣食富足的人们体会不到,近在咫尺的美食轻易落入别人口腹是什么感觉。
农村人一冬天没油水,能坐一场婚宴大席,吃上美味佳肴,对每个人来说,怎么都是期盼。
可筷子手像强盗一样,连眼瘾都不会让你过,就将那些佳肴一下子攫走了。
我和一个本家哥哥去邻庄坐席,只见他筷子上下飞舞,每盘菜他都要吃下大半。那时讲十大碗,醋溜鸡蛋汤,是挺好喝的。我小小的手还没伸出勺子,人家早就喝了几大勺子了,汤尽碗净。
本家哥哥喝鸡蛋汤的动作,胜过鸭子喝水。十大碗中有一盘菜是红烧肉,是坐席的高配,犹如戏剧的高潮。等我伸筷子时,本家老兄早已把几块红烧肉一并填进嘴里了。忘了大哥长什么样子了,只记得他的个子像松树那样高,他的嘴巴有小锅那样大。
我终究没吃上红烧肉。要是再有坐席的机会,我拒绝与这个本家大哥一起出行。他的个子,一直是家族里最高的。老人们说,大个子哥哥从小就敢于抢食,生活再困难他也饿不着。我与他一起出行赴宴,常常饿着肚子。回来的路上,大个子哥哥还会讲述这一桌佳肴的滋味,我却很难回忆起每个菜什么味道。
后来在工程队,也见到本家大哥一样的筷子手,就见怪不怪了。曾有一位工友,喜欢在一碗菜盆里翻啊翻,好像非要从里面找出金元宝来。每到这时,我就喜欢拿着一块馒头到一边去干吃。不吃菜,干嚼馍,如狗一般。
那人翻菜翻了一辈子,我竟然发现没有一个人敢去说他。后来到城里去,看人家只叨眼前的菜,还有点接受不了。或许,是我见到的筷子手太多了吧。
北京是好多人向往的地方,这里酒局多,好吃的菜馆不少。从东城到西城,从大饭店到小菜馆,这几年我是享受了不少京城的美味。烤鸭是北京人称颂的特产,一位我熟悉的人,每次总要伸手把鸭腿抓过来自己享用。有一次,一个孩子提前抓去了鸭腿,那人闷闷不乐了两三天。
这个时代,筷子手很难见到了。在北京,是好吃的太多了吗?有时我想来想去,就是想不通,筷子手为何突然消失。
乡下的本家大哥,早就不在人世了。老中医说,是暴饮暴食毁了他。穷人不要去做筷子手,偶尔凑点油星亮亮嘴,本是最健康的生活。想想老中医说的话,还是很有道理的。■毛毛 摄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