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车在咣当咣当地行驶着,车轮与钢轨发出有节奏的撞击声,感觉是那么平稳,那么悦耳,那么执着。
过来一站,又过了一站,旅客上了又下,下了又上。那时火车已进入湖北境内,车厢里忽然一阵喧哗,人们指指点点,有说有笑,好像在议论什么。有人见我好奇,就过来告诉我说:“黄婉秋就在隔壁车厢。”
就像一阵风儿掠过我的记忆,眼前又闪现出了银幕上的刘三姐,她是那么温柔可爱,那么机智灵巧。我的周身顿时涌起一股暖流,贸然决定去隔壁采访她。
当我上前一把握住那一双纤纤细手,我竟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,仿佛握住了微笑,握住了记忆。
这次的巧遇和采访,已经是20世纪80年代的事了。
黄婉秋一口纯正的普通话,是那么柔和,那么动听。这声音是我极其熟悉的,因为少年时期,我在银幕上经常听到。这声音却又是陌生的,因为多少年很难听到了,我沉浸在一种美好的回忆里。今天,竟然在旅途中巧遇刘三姐,也许这就是天意,或命中注定的缘分。不管怎样,反正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。
在我少年时代的记忆里,银幕上的刘三姐,是那么美丽、动人、朴实、善良,并且勇于同邪恶搏斗。特别是她出口成串的山歌,留给我的记忆最深。如今,一旦从记忆中搜寻出来,那山歌似乎又萦绕耳畔,余音袅袅,依然很亲切。
黄婉秋出生在广东省梅县一个农民家庭,也就是现在的梅州市。那时,她生性聪慧活泼好动,嘴里也不知道天天在哼些什么,或许这就是天赋其才。尽管父母很疼爱她,把她视为掌上明珠,但因家里贫寒,天天为饥饿所困,实在供养不起。
在小学即将毕业之际,非常懂事的黄婉秋,就不愿再为父母添负担,含泪依依告别母校,中途辍学。
这时的黄婉秋,已表现出唱歌的天赋。她想,既然不能续学,我可以去演戏啊!这样就能挣钱养活父母。不久,她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本地戏曲科班学校。在她毕业那一年,偶然被人引荐去拍电影《刘三姐》。那一年,黄婉秋仅仅16岁。
不谙世事的黄婉秋,小小年纪便参加了工作,月薪30元。而她为了孝敬父母,天天粗茶淡饭,省吃俭用,硬是从工资里挤出一半来交给父母。每每接到女儿积攒下来的15元钱,父母的手就会不停地颤抖。他们紧紧握在手里的,是女儿的一片孝心啊!每当此时,父母总是泣不成声地感叹:“秋儿啊!父母对不起你啊!”
清清贫贫、辛辛酸酸,又明白事理的16岁,绽放出的却是人类情感最美的花朵,或甜蜜的爱。即使已经成为著名表演艺术家,黄婉秋跟她的先生何有才仍然是很清贫的。他们一家共4口人,大女儿在桂林中学读书,小儿子客读于新加坡著名的光伟小学,也是内地在那儿唯一的学生。
黄婉秋夫妇1个月的工资和一些补助,加起来才400多元钱,除了每月寄钱给双方的父母,还要供儿女上学,手头确实很拮据,生活捉襟见肘,可她从未埋怨过什么。她每一天都是匆匆忙忙地走着,为了生活,为了艺术,她欲罢不能,兢兢业业工作着,奉献着。
黄昏,她拖着一身的疲惫,一跨进家门,就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家庭主妇,不是买菜、洗衣服,就是烧饭。她与何有才结婚几十年,谁能想到,他们家连一个液化气罐都买不起,那时烧的依然是煤球炉子。
为了挤时间晚上能读会儿书,她就烧柴引煤。火不旺怎么办?她就俯下身来,从炉灰口一口一口使劲儿吹,每一次吹得都是满脸灰尘。这时,你若是见了黄婉秋,无论怎么打量,都难以置信这就是黄婉秋。此时此刻,她哪里还有一点明星的影子?她说,当今中国大多数演员的生活还是很清苦的。
黄婉秋和她的先生从来没有“下海”,或“走穴”,尽管他们的生活很清贫,很艰难,同时也被许多恶劣的环境围困着,但她的意志从未消沉过,反而日益坚强。是的,德艺双馨应该是每一个演员最立本的素质,或无形的财富。她说,她要永远在戏剧和人生的舞台上学习,永远忠于艺术。
这绝非客套话,也绝非谦虚之词。客观地说,在成绩和荣誉面前的态度,最能揭示品质的高低雅俗,最容易表露心曲。黄婉秋就是这么一个演员,在明星光圈里并没有得意而忘“形”,也没有陶醉。几十年来,黄婉秋始终如一,忠贞于当初艺术之心的美好期盼。
黄婉秋与何有才的婚礼,是在一间破烂不堪的小屋里举行的。冷冷清清、空空荡荡的小屋,只有他们两个人,只有两颗挚爱的心缠绵在一起。四目相对时,他们只有久久不语,默默相望。可以想象,在那段特别的岁月,上面的领导不批准,是没有人敢来参与他们婚礼的。
此时无声胜有声,只有他们脸颊不时滴落的泪珠子,才会告诉两颗孤独的心,一切过多的爱的表达,都是苍白而孤独的。更令人钦佩的是,遭遇长达十几年的非人挫折和生活后,黄婉秋依然不改初衷,毫无怨言地以人民演员的姿态,立即投入拍摄工作。
那些年来,黄婉秋夫妇东奔西走,或南来北去,马不停蹄地加倍努力,始终忘我地工作。为弥补那十几年来艺术生涯中的空白期,她争速度,抢时间,先后拍摄了《春兰秋菊》《同龄女友》《桂林山水传奇》《爸爸妈妈和孩子》《黄山月》等电影和电视剧。
黄婉秋夫妇又是新中国第一对走向银幕合唱民歌的夫妇,而且演唱会举办了许多场,足迹踏遍祖国的山山水水。广西民歌被推向了世界,大力弘扬了民族传统文化。
1989年5月,黄婉秋夫妇接受马来西亚政府的特别邀请,随同中国民族艺术团赴吉隆坡演出。黄婉秋演唱的民歌备受欢迎,数万人的体育场,也是场场爆满。一支民歌才刚刚唱了几句,歌声就被场下的掌声一次次所淹没。
听了黄婉秋夫妇演唱的民歌,一些海外华人深有感触地称赞道:“只要中华民族富强了,我们这些海外游子,无论漂向何方,脸颊上都有光!”
他们夫妇二人在新加坡演出时更受欢迎,特别受到华人的青睐。最具有权威性的新加坡《先生周报》,还特辟一个《刘三姐》专栏,邀请他们夫妇二人为此专栏撰稿人……
火车咣当咣当依然在摇晃着,车轮与钢轨不时地碰撞着,碰撞着我的纷乱的思绪。在采访即将结束之时,我问何有才,“何先生,你们生活在一起几十年了,这些年来,你作为黄婉秋的丈夫感觉怎样?”
“太难了!”何有才说罢,苦苦一笑。紧接着又告诉我,因为“抓”黄婉秋的记者和导演太多,她一时半会儿又忙不过来,一切只好由他去接待处理。
这时,黄婉秋解释说,自结婚以来,“牛哥”给予她的太多、太多,而她给予“牛哥”的太少、太少……略一沉思,她又告诉我说,等她一退休,她要好好尽一个妻子的责任。
黄婉秋对我说,她这次北上武汉下火车,由武汉乘飞机进京,是作为一个全国性青年专业歌唱演员大奖赛的评委而去的。随后,她又谦虚地说道:“我给别人打分,希望广大观众在影视屏幕前也给我打分,看看我作为一个人民的演员是否合适?”
在轻松愉快的采访中,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汉口火车站。随即,我结束了采访,与他们夫妇二人握手道别。在黄婉秋夫妇下车之后,我拉近目光的焦距,定格,扫描,可他们夫妇二人远去的背影,已消失在拥挤的人流之中……
①图中左起:何有才、黄婉秋,右一为本文作者
②电影《刘三姐》剧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