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村集市一座向阳门头房展窗前的空地上,胡须花白的剃头师傅,正娴熟地操持着磨得锃亮的剃头刀,刷刷地为一长者剃头。那长者惬意地坐在简易的靠背椅上,在暖阳下眯着双眼,头皮陡然清爽了,面带微笑,似睡非睡。
旁边一辆人力三轮车的前挡栏杆上,横挂着一长条木板,上面用红漆歪歪斜斜写着“剃头刮脸5元”几个大字。车厢里放着几把暖瓶,一个像方凳带几个小抽屉的坐橱,抽屉半开着,里面依次放着几把磨得几乎没有钢刃的剃刀,两把剪子。一把还沾着肥皂泡,快秃了毛的刷子与肥皂盒占了一层抽屉。
凳橱上的红漆斑驳陆离,脱落得露出原木,几处裂缝诉说着它的年代久远。看来这个小橱子,只用来储存剃头工具而不当座位用了。剃头椅的一旁放着一个4条腿的盆架,两层,下层可以放一个火炉,现在空着了。上层接一个半尺高的铜圆圈,放着一个盛着热水的,仍很光亮的黄铜脸盆。
脸盆边上搭着一条半新的白蓝条花毛巾,脸盆架子的一头,挂着油腻发亮的被磨得只剩一条溜的荡刀布,架子上还镶嵌着一面勉强可以照出人影的玻璃镜子。这个盆架和三轮车上带抽屉的凳子合成一担,就是当年流行的“剃头挑子”。
剃头师傅给长者刮完脸,拿剪刀修了一下鼻须,用热毛巾擦拭以后,在一个老式雪花膏瓶里抹出一点白色的乳膏,用手心摩擦一下在长者的面部轻轻搽抹一遍,摘下围着的大围裙,用力抖了抖。
长者正要起身,听到一轻轻的声:“请再坐一会儿。”随着两个大拇指在他的两眉之间轻巧地向外按摩几下,随后手指下移至嘴角及下巴,又依次按摩几下,在鼻子的两侧揉了揉,又转到他的背后,轻揉他眉头外的两颊。
剃头师傅的两只手十分轻巧、熟练,时而用实心拳,时而用空心拳,手式快慢的变化,使按摩的声音节奏变得悦耳。被按摩的人,浑身轻松舒畅,沉浸在似梦非醒的微醺中。剃头师傅在他的双肩轻拍两下,说道:“好啦,完活。”
这一番操作,让周围打牌、喝茶聊天的看直了眼,叫好声一片,有的朝剃头师傅竖起了大拇指。长者掏出一张10元的票子,说什么也不让找钱,“光这最后的按摩也值5元。”剃头师傅说:“这是老辈传下来的剃头的一套活,不能多收钱。”然后热情地让他喝茶歇脚。
我走过去,问道:“老先生高寿?”剃头师傅用手捏了个手势,又伸出两个指头说:“挂俩零啦。”我说:“比我年轻,小10岁,棒着哩!”
剃头师傅找个马扎让我坐下,他坐在简易理发椅上喝了几口水,“我家是剃头世家,我记事时爷爷就挑着剃头挑子,在周围村庄走村串巷为人剃头。那时候兴年底结算,一入腊月,一面剃头一面收当年的工钱。有的殷实人家给10斤小麦,有的给几斤高粱,有钱人家给1元,有的给5毛。
爷爷人缘很好,从没和顾主红过脸。对孤寡老人,爷爷就不收任何工钱。1956年公私合营,爷爷被分到县服务公司大众理发店,退休后父亲接班。70年代后期,为了给我安排工作,父亲不到退休年龄办了退职,让我顶了班。后来分了职工住房,在城里结婚生子,安顿下来。
90年代初期,公司改制,我买断工龄,自己单干了。儿子大学毕业在外地发展,成家立业,不干这行了。这不,我这副老家什闲起来了。这些年上岁数的人去城里剃头,理发店只用电推子推光,很少用剃头刀。
我就回乡下老家,又收拾起这些家什,只剃头不理发,象征性收个钱,交个朋友,图个清闲,赚个乐子。等几年骑不动三轮车了,就把这些老物件献给村里的教育展堂,让后人参观吧。”
聊得正欢,又来了一位剃头的。他忙着招呼顾客,我也只好和他挥挥手,说声:再见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