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我的故乡,正月离家的人,临行前要吃新做的年糕,讨个步步高升的好彩头。儿时,过了正月初十,父亲就要离家去外地务工,我跟着母亲一起为他做年糕。
母亲在箅子里铺一层红枣,然后抓起糯米粉均匀地撒到红枣上,好似白雪扑簌簌地覆盖着鲜红的宝石。贪玩的我也抓起糯米粉,想象自己能呼风唤雨,任性地让手中的白雪在箅子里胡乱飘落。母亲疼爱我,任我胡闹,等我撒完了,她再给缺粉的地方补上。撒过一层粉后小火蒸透,随后铺枣、撒粉、蒸透,如此反复至年糕成型,再大火蒸一小时,白里透红的年糕就能出锅了。
刚出锅的年糕热气腾腾,滑如琼脂,口感粘软,只需轻轻咀嚼,醇厚绵密的香味就在舌上漾开。长时间蒸制的红枣,让唇齿都蒙上香甜的味道。若蘸些白糖,甜味就变得浓重而有了层次。我们三口人坐在热乎乎的土炕上,有说有笑地享用年糕和菜肴,饭后父亲拎着行李离开了家。
如今,年老的父亲不再外出务工,正月离家的人变成了我。动身前,仍要吃一顿年糕,父亲做菜,母亲做年糕,我烧火。逼仄狭小的厨房里,混杂着糯米粉鲜甜的香味和木柴燃烧的烟味。
我算是村里有出息的孩子,读过大学,在城市里有份体面工作,似乎已不属于乡村。可我知道,每年春节假期回到这片方寸之地时,我的内心才是最自在快活的。
我坐在灶前,仰望父母忙碌的身影,感觉像回到了小时候,只是父亲的脊背不再挺直,母亲的头发也变得花白。
阳光映射玻璃上贴着的崭新年画,斑驳的影子落在他们脸上。为了这个家,为了我而辛勤劳作和无私付出的岁月,已悄无声息地化作眼角细密的皱纹,千帆历尽,他们的眼神平淡而沉静。
火烧得很旺,红彤彤的火光应该在我的脸上跳动吧?他们忙里偷闲看我一眼,不知有没有想起小时候的我呢?
年糕出锅了,还是那么好吃,香甜、软糯、绵嫩,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样,咽下一口,马上就想再吃一口。我强压肚中的馋火,耐着性子细细咀嚼,我想,只要我吃得慢一点,离别就会晚一点到来。
饭后,母亲往满满当当的后备箱塞进一些年糕。我开动汽车,眼望后视镜里的父母越来越小,我家的烟囱越来越远。驶过村口的土路,后视镜里只有扬起的尘烟。
从这一刻起,我又变为匆匆的游子。赶到城市,天色已晚,我用微波炉热了块年糕当晚饭,口感稍硬,仍是熟悉的味道。我几口吞下,任由思念驰行千里,飞越山川河流,回到遥远的家。
我的家很远,很小,平平无奇。我的家又很近,很大,独一无二。我的家藏于手边的一块年糕中,我的家永远在我的心房里。■心飞扬 摄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