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晓雁（鱼台）

当我站在惠河新铺的柏油路上，看着隔离栅栏内被春风揉皱的粉霞时，忽然发现，那些年我们卷着裤腿蹚过的泥沟，如今在硬化路面的覆盖下，正以另一种方式呼吸。

桃花节开幕式的人潮漫过戏台，把糖画的甜腻和油坊的醇香搅成漩涡。我避开鼎沸声，沿着记忆的暗线往河湾走。水泥堤岸上仍留着往事的刻痕：第三十七根路灯杆的位置，该是当年老槐树垂钓的阴凉；第五块青石板缝隙里，或许还卡着妹妹丢失的桃木簪。

观景台的玻璃幕墙倒映着两个时空：上游处无人机正在测绘花海，电子光点如流萤起舞；下游芦苇荡里，几个戴斗笠的身影正弯腰摸索。他们的胶靴踩碎水面，惊起的水纹漫过我的童年——那时，我们提着篾篮在沟渠溜达，春水漫过脚踝的沁凉至今在骨髓里流动。鲫鱼摆尾溅起的水花声，还有突然挖到泥鳅洞时小伙伴的尖叫，都被春风编成歌谣，藏在每一朵桃花的雌蕊里。

石李庄的油坊还在转着老磨，杨邵村的桃林已嫁接出新品种。蓝莓基地的滴灌系统正编织银色蛛网，而隔壁阿婆仍用陶罐收集檐头水浇她的指甲花。这让我想起开幕式上的混搭：网红在直播卖山货，汉服少女在老戏台边默写《桃夭》；广场舞的电子音浪里，隐约能听见有二胡在拉《雨打芭蕉》。

最动人的是暮色初临时，路灯尚未亮起的那刻。晚霞给桃花镀上金边，惠河突然变回从前的模样：没有栅栏，没有标线，只有摇橹声推开层层绯云。对岸传来守林人呵斥折花者的土话，恍惚间竟与四十年前小学堂里先生的训诫声重叠。原来有些东西从未消失，它们只是躲在年轮的缝隙里，等一阵东风来唤醒。

那些被柏油路覆盖的田埂，被电商改造的油坊，被蓝莓占据的麦地，终究会在某个起风的清晨，突然抖落所有伪装，露出底下流淌着惠河水的、永恒的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