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继武(微山)
那一年的中秋,八月的风缠上桂花香,不似年轻时那般冲鼻,倒像祖母温在锡壶里的老酒,醇厚里裹着岁月沉下的安稳——绕着衣角,沾着发梢,要深吸一口,才肯往心里钻。
厨房里,妻子正低头揉着面团。案板上是按老母亲方子拌的五仁馅:花生仁必用铁锅炒到衣皮发焦,冰糖得捣成碎渣,最要紧的青红丝沾着她指尖的面粉印。我帮着拢起散落的面粉,她抬头一笑,眼角的细纹盛着顶灯的光,像窗外正鼓圆的月亮,连缺角都透着软。
晚饭时,父亲多喝了两杯,夹起块清蒸鱼腹肉嚼了半天后道:“比楼下饭馆强,姜味渗进肉里,若是饭馆做的,味道只浮在汤上。”母亲没接话,只顾往孙辈碗里拨虾仁,“多吃点”的念叨裹在热气里,软乎乎的。银辉浸暖了窗玻璃,抬头才见月亮已爬得很高,光落在每个人笑脸上,连父亲泛红的眼角都亮着。
饭后一家人在阳台坐定。我拿起妻子烤的月饼,酥皮一碰就掉渣。咬下去,焦香、甜意混着微涩,是记忆里的味道,又多了点软。父亲抽着烟,烟圈悠悠飘向月亮:“你小时候才到我腰高,攥着我裤脚说‘爸举那么高,怕月亮抢月饼?’”全家人笑起来。他指尖摩挲着我工作后送他的月饼盒,红漆的“中秋”二字,边角已磨白。
天上的那轮月亮,照过我年少追影的嬉闹,照过打拼时出租屋窗外的孤亮。如今它静照阳台,映着父亲半盒烟、母亲织的毛衣,映着妻子嘴角的面粉——也映着我最安稳的幸福。
风裹着桂香漫过,比傍晚更醇,像把满院月光都酿了进去。
愿这人间烟火气,暖着每一个回家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