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住泗水城中村，幼时伙伴都是人民公社时期的孩子。那时，社员们包括上几代，斗大的字真是识不了半升，连描带画出姓名就不简单了，给孩子起个小名，也就是乳名，自然是想到什么就起什么，听起来掉土渣，但是别有生活情趣。

乳名不同于大名、绰号也就是外号、诨号，大名被称为“大号”，就是学名，一般是姓氏、行辈、名字都不缺。绰号是根据此人做过的有特点的事、表现出来的特征，或者此人名字的谐音，或者此人外貌较为突出的特征所起的名字，有亲密、嘲讽或者憎恨的成分。

男孩乳名随意得很，习惯用数字排序，一溜排开。张家兄弟三人分别是张大狼、张二狼、张三狼，小时候就纳了闷了，怎么会用“狼”字起名？长大了才知道是杨六郎、武二郎的“郎”。

有的老大叫大娃、大兵、大牛、大羊，下面的弟弟们，就按顺序排下去了。王家农村兄弟们多，乡邻们就亲切地称呼王大小、王二小、王三小等等……，年龄大了就变成了王老大、王老二、王老三……。

两个王姓叔伯兄弟都排行第三，皮肤白一点的就叫“白三”，黑一点的只能叫“黑三”了。有的干脆起名“憨”“呆”“大”“偏”，而这些孩子都是健康聪明的，没有一个憨、呆、傻的，也没有偏头歪头的。

有的男孩身体弱，好生病，就要反其意起个名了，说是阎王不喜，小鬼不爱，容易拉巴。什么“都嫌”“恶映”“朴囊”“脏榜”“臭妮”“拉撒”啊，什么“狗剩”“蒲鸭”“蝇子”“蝎虎”“扒夹子”“乌鸦”啊，什么“闷葫芦”“臭瓜蒌”“洋麻子”“洋茄子”“笨辣菜”“萝卜头”啊，听起来很不雅，但确实没有贬低之意。

有人用一些生命力强或结实的东西做名字，比如龙、虎、象啦，山、海、泉啦，石头、砖头、坷垃什么的。有的黑一点，就叫黑蛋；有的壮一些，就叫钢蛋；有的感觉金贵一些，就叫金蛋；有的用小动物名称加上修饰词“蛋”“妮”，也没有人觉得难为情。村里一位大哥在家里出生时，正好一只猫进入房间，得名“猫妮”。有个伙伴乳名“老鼠”，据说是他爹从田鼠洞中掏粮食喂过他。

年龄相仿的伙伴中，有两三个男孩叫“老六”，而上面只有三四个姐姐，并没有哥哥。当时很纳闷，错认为可能是上面殇了兄姐。后来，才知道，这是故意漏下一两个顺序，想着糊弄送子观音，请她赶紧送个儿子来。

这家要是好不容易生了男孩，起名又要改过来了：扎根、根带、拴住、留住，有的干脆按照姐姐们的排序，起名“几妮”；更有甚者，盼来儿子了，觉得孩子够多的了，有的就起名“亭”，谐音“停”。

“姑娘好像花儿一样”，女孩乳名也多与花草有关，如花、梅、兰、菊、桃、杏、萍、芹等等；或者是女性色彩浓郁的字，如娥、红、娜、莉、芬、芳、芝、燕、艳、香、霞、晶等等；有的图省事，就起名“大妮、二妮、三妮……”“大芹、二芹、三芹……”，或者在花草类乳名后面，再加上“妮”字。

当然，也有男孩娇生惯养的，乳名也是“几妮”。有一乡邻家一连生了6个闺女，按照老辈里迷信的说法是“犯了九女星”，要一连生九个女儿之后，才能有儿子。这种家庭，从二妮、三妮开始，起名就有讲究，什么改弟（娣）、招弟（娣）、换弟（娣），什么改、焕、盼、望，一心要生个儿子的父母望眼欲穿，希望女儿们的名字能引来弟弟。

多数积极上进的乳名，都有着鲜明的历史烙印和时代特征。国富民强，是多少代人的追求。在生产队，稍微有点文化的，就给孩子起名“建国”“国强”“国泰”“国庆”“富强”“和平”“爱国”“卫国”，这样的乳名往往也是学名。

乳名也蕴藏着朴素的愿景，民以食为天，大人们盼着孩子们长大后有吃有穿，有的孩子就叫金、银、财、宝、富、贵；有的起名吉祥、幸福、福来、富贵、招财、进宝等等。

有一位修理自行车的老汉，给三个儿子起名“里带”“外带”“瓦圈”，真是干一行、爱一行呀！当然，也有的起了好名，却因为不争气而“事与愿违”。一个人的前途命运，与名字并没有必然的关联，幸福是靠自己的努力和奋斗才得来的。

小孩的乳名多种多样，但是一般只有长辈、年长同辈和同辈朋友才能喊，朋友以外的少小同辈、小辈和不熟悉的人一般不能喊，除非加上辈分称呼，否则就是不尊重，还可能会出乱子包。

当年生产队分给社员一些残次苹果，我五姑奶奶舍不得吃，挑选了一些稍微好点的，让家里的我的大表哥给他姑姑家送去。大表哥知道姑表哥小名叫某蛋，到了那个村，遇到一个小姑娘就问：“您知道某蛋家吗？”小姑娘大怒：“你这个混蛋，怎么叫俺哥的小名。” 结果两人骂架了。我大表哥一怒之下，又挎着装满苹果的箢子，步行十多里回家了。

后来，大表哥的姑姑回娘家，才知道是闹了误会。如果当时表哥问：“您知道某蛋哥家吗？”小表妹肯定会欢喜带路的。长大了，他们的学名倒是没有多少人记得住。遇到前来寻亲访友的，说起学名，乡亲们一脸茫然，说一些他们家的情况之后，才能对上号呢。

时代发展到今天，那些掉土渣的乳名已经远去了。

现在，孩子的乳名都蕴藉高雅，富有诗意。但是，不论老乳名，还是新乳名，都寄托着父母的美好期盼。乳名变的是起法，不变的是爱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