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为镇上两条交通要道之一,铁道比大道更胜一筹,它承载矿山物资的运输,还是出入小镇的捷径。那列只有两节绿皮车厢的小火车,每天两次往返,周一、周六早晚各加一趟,以方便外地职工通勤。
我家住在铁道北边的一趟白灰房里,靠东头,往西依次是刘波、孙朋和杨柏栋家,前两个是小学同班同学,杨柏栋高我们一届。每天上学,我都和刘波、孙朋一起走。
后来刘波常说,小时候,我总让他背书包。吃过早饭,走出家门,从杨柏栋家旁边的小路上铁道,走一小段,出了大人的视线,我就摘掉肩上的书包让他背,美其名曰:挎双匣子(枪)。
发生在铁道上的故事,远不止此,比如上片和下片半大小子们打架,也往往在铁道边进行。上片,指百间房居民区,那片的淘气包子有三老头子、郭德宝、李刚等;下片,就是我们粮站下片,比较刺头的是王贵福、丁宝五和杨锁柱子,杨柏栋五哥杨柏良。
杨柏良曾答应教我和孙朋练武术,当然,我也不算是坏学生,这种事情不是经常发生。更多的星期天或周三、周六的下午,我和孙朋、刘波背着帆布兜,沿铁道往下走,去几公里外的大地挖野菜,捡粮食,或是给家畜弄饲料。
平时,除了早晨上学走铁道,傍晚没事的时候,也会上铁道玩。有时正赶上小火车开来,没有火车,就坐在细细的铁轨上,望那道下的白房,看房顶上的烟囱是否冒出炊烟。这时,谁家的母亲就该站在院子里,面朝铁道,喊孩子回家吃饭了。
过年的时候,我们帮着大人竖起自家门前的灯笼杆,挂上红红的灯笼,然后跑到铁道上,在远处比谁家的高,谁家的亮,甚至要在铁道上逡巡,俯瞰整个粮站下片,挨家挨户地数着,点着,评着,论着,一番折腾后才肯回家。
但这些,还不是我对故乡小火车铁道的最深记忆。有一事,让我念念不忘。
我六七岁那年的一天傍晚,父亲班上的同志跑到我家,让母亲带上父亲的衣物和一些钱,跟他们一起去矿上。我与弟弟懵懵懂懂,母亲的眼泪却掉了下来。几日后,母亲回来说父亲出了事故,腿摔伤了。一个月后,父亲从矿医院回来,却拄了拐杖。
原来那天下午,父亲与同事坐在运矿石的车斗里,从北岔出发,不久却发现车闸失灵,几节车厢靠惯性行驶。没有办法阻止它,也无法与谁联系。如果火车脱轨,或一任到底,后果都不堪设想。
面对生与死的抉择,在一个山脚转弯处,父亲和同事跳下了车……父亲不是最惨的,一个李叔叔再也没有醒来。而火车脱缰野马似的疯跑中,忽然遇到长长的漫坡,停住了。
父亲在家休养了半年,大多躺在炕上,用他仅有的小学文化,断断续续给我们念家里的两本书:《烈火金刚》《难忘的战斗》,听得我直入迷。
父亲的伤好了以后,就不再下井了,调到矿上的火药库当警卫,离家很远。为了休班时多干一些活,父亲在库周边开了菜地,也在山上打了柴禾,堆成垛。等到秋天,柴禾干了以后,再用车子拉回家。
父亲很少回家吃饭,我和哥哥给送。那时我已上小学二三年级了,只要天不黑,就敢一个人去,有时也叫上刘波或孙朋,沿着家门前那两条铁轨,一直向沟里走去。